◎黑暗是一个人的事(组诗)
◎我的影子
天晚了
我看着他们从石阶上小心地走下
有男有女
大都是上了年纪的模样
我在心底想一首无题的诗
它更像出自我年轻时候移情别恋的
一位放浪不羁的诗人
不知怎么,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不知怎么,最后
又只剩下了自己
当我在理想的花园静静地待着
屏住呼吸好像花屏住颜色
亲爱的小树和灌木丛
小小的叶子屏住了摆动
(我是多么心碎!)
只有我深切地感到
是黑暗死寂中的一部分
是没法深呼吸不能求助的
不能交流——显出生的迹象
黑暗是一个人的事
尤其当太阳照着头顶
当其他光也如是
有时候它如此庞大
它庞大得连天花板也能盖得住
就像此时
整个花园的黑暗都是我的
我庞大的影子啊
也盖住了天空
◎我的挚爱
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
更像是挣扎后
通过停止找救命稻草的想法
感受你的临在
比宇宙更浩荡的神威
但心还没有平静
那天后,我不多的希望
在边缘处慢慢解体
我过的仿佛再不是
自己的人生——拒绝
没有你在身边的我——
而我,本应把这个位置留给神
漫长的黑夜,除了沉默
还有什么在滋长?
穿过客堂的风摇晃着烛火
被忽明忽暗照着的
风铃草,像一个个沉默的喇叭
细枝上白和淡紫的小花
正开着,仿佛有种
来自承认自己弱的力量
◎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几个月过去了,预订的花束每周
定时送达卧室、客厅、工作的地方。
人生的课业没有因你离开
变轻。是哪一种无使肩负更重?
没有什么停滞,墙和桌子连着的
我也不能。开始和结束隐藏在永恒里。
厨房内,带着干泥的红薯被冷落
冒出的芽苗长成了一小片树林。
——如果平凡生活就是神迹,
我想和你变小,不掉进梦想的陷阱
不错误地相信努力的可靠性:
对命运反抗的失败如同对痛苦拒绝。
就等新的旨令,当百合落下最后一朵
想着明天,会接待谁的探望。
新到的六出正打开嫣红的花瓣,像红薯
一样自顾自地,“运用心智获得解放”。
◎阅读
书在他身后,仿佛过去的几十年
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
挡住了部分从侧开的窗吹过来的
风对疲倦眼睛的刺激
——只有风从来不会不堪重负
而他连咳嗽都克制,尽量小心
左手捂着胸口,那样子
好像摸得到她,衣服下稍稍拨动
就会流血和流泪的心
这敏感性只有触及她才会开启
多年前她惯用“关闭感性的阀门”这伎俩
冷酷地管理自己
同时她感到一生就要在这里结束
“家,”她说,“现在是我的坟墓。”
在这里,经验成为真正的财富
而不只是励志地说话
不仅如此,事实上,她的确
有两座他们的坟墓:
一座在滴水湖边,一座在上方花园
他在她的骨头边一遍遍躺下
在继续阅读中听到乌鸦的叫唤
是真实还是想象?她不质疑
他也不会。他们知道这死亡、恐惧
厄运、这“欺骗之鸟”
同时也是思想和记忆的化身
◎我活着,对你的失去就少一些
多好啊,你和他没有分开
在一个名义上属于你们许久的地方
那双手如此勤奋
小心地收纳,和把过去移进来
人生的展开和收缩多像
你学会的杜邦分析法和漏斗图
洗脸毛巾如同战旗收拢
消毒柜,绿色碗架,壁钟,拖把……
会不会变成主旋律
想想看,怎样把它们嵌入诗中?
伞状南天竹看似已准备好庇荫
你剪开根,按说明的那样:一个十字
将成为生命之源的入口。你也是
通过一个豁口被血和水洗净
有时你会出现幻觉(这是否让你担心)
淋浴室玻璃上的水迹变成了
悬挂的绳子
它上面绑着刮玻璃的人,没有比这
更陡峭的形势和危险的活了:
悬挂的绳子,和悬挂的绳子上
绑着刮玻璃的人
你们久久对视,时不时地更换身份
注:题目化用自里尔克的诗,原文为“来到世间就足以让我失去你少一些”。
(原载于2023年第4期《创作》)
米绿意,著自编诗集《字的修行》,出版诗集《通往彩虹的梯子》;翻译有查尔斯·西米克、露易丝·格丽克、伊丽莎白·毕肖普、切斯瓦夫·米沃什、威斯坦·休·奥登的诗歌作品,编著《米绿意译诗合集》。
来源:红网
作者:米绿意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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