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现实主义与自然生命隐喻
——评沈念短篇小说《寤生》
文|曾思源
在魔幻现实主义的文学范畴中,传统的创作范式倾向于构建一种融合真实与超现实元素的叙事空间,以此达成对现实社会的深度剖析与批判反思。沈念的《寤生》却别具一格,以奇幻邈远的“湘味”语言描绘了一个饱含生命隐喻与象征深意的渔村世界,并在其中演绎了人与自然复杂的生命纠合,具体表现为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以及自然环境中人与人之间复杂的交际关系。
以男孩为代表,人与自然呈现出和谐交融的融洽状态。小说将故事发生地锚定在名为巴丘的小渔村,渔民们傍水而生,却又因雨季洪水的肆虐而陷入周期性的奔逃困境。男孩因其住所位于高地,成为渔村中唯一无需仓皇避险的特殊存在。与其他渔人对水“又爱又惧”的矛盾情绪不同,男孩对水有着天然的亲近。他并不惧怕水,反而在潜意识里将自身视作鱼样的水生物种,认为在水中方能实现生命的自由舒展。梦境中,他会化身为小鱼,跟随红脸鱼的呼唤;现实中,寻常的街道在他眼里化为“街河”,人也变形为“鱼”,游动在“街河”之上。这种超现实的想象隐喻着男孩内心深处对自然力量的深度接纳与融合。他将自己视为自然的一部分,水对于他来说不是毁灭的威胁,而是生命孕育与成长的源泉以及相伴相生的伙伴实体。男孩对水的亲近体现了他纯粹本真的天性,不受世俗观念的束缚,从而具象化地展现出人与自然应有的圆融和谐。而其他渔民对水的态度与男孩则呈现出鲜明的对比:他们在汛期时内心充满惶恐不安,时刻担忧着家园与生命的安全而大部分选择逃离。然而,水对他们而言又具有无法割舍的生存依赖性。例如男孩的父亲,虽然是“巴丘最厉害的水手”,终其一生都在为男孩能够远离渔村而奔走,但他所赖以谋生的,仍是洞庭湖畔荡漾的碧波。水是渔民的桎梏,却也是渔民生存的凭依。
其次,小渔村也不可避免受到现代社会发展的冲击,人与自然的关系同时表现为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小说中的石宝塔作为古老的象征,承载人们对自然的敬惧之情,石宝塔镇压千足蜈蚣的传说表现了人们试图借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与对抗自然中邪恶与未知因素抗衡的心理诉求。男孩前往石宝塔祈求父亲平安归来的举动,则表明他相信石宝塔所代表的传统力量能够影响自然力量对人类命运的摆布。然而,深受现代社会影响的年轻人提出拆除石宝塔以获取所谓的“宝物”的行为,则反映出人类在追求物质利益过程中对传统自然观念的摒弃。这一矛盾冲突暗示着人类在现代社会中与自然关系的疏离与对立。此外,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自然也并不仅仅是人类行为的受体,其对人类亦会产生对应的能动影响。小说中,当男孩目睹工人在石宝塔周边施工时,他们在男孩的意识中脱离人形,变形为虾兵蟹将的超现实形象。这一变形隐喻着人类在肆意破坏自然秩序与传统信仰时,必然会引发自然的“反抗”。人与自然的关系此时不再是简单的和谐共生或对立冲突,而是一种相互交织、相互影响的纠合状态。人类的行为会触动自然的神秘力量,而自然的变化也会反过来影响人类的“外形”与内心世界。
在自然背景下,所处其间的人与人之间复杂的交际关系也是人与自然纠合的另一种表现。《寤生》用笔真实,谱写了巴丘渔村世界中淳朴的人性人情赞歌,深刻地隐喻着自然生命在人际关系中的滋养与呈现。魏绣娘与男孩,一个是失去孩子的母亲,一个是失去母亲的孩子,因存在共同的情感缺失,二人实际上形成一种情似母子的关系。魏绣娘会在狂风大作的夜晚为男孩念书,也会贴心照料男孩的日常生活,在进行打雷也不能使其分神的刺绣时,会为了男孩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绣花针;男孩对魏绣娘有着情感上的依赖与关切,其意识中象征着母亲的红脸鱼长得像魏绣娘,会在心中将魏绣娘与自己比作“母子鱼”,不希望魏绣娘因刺绣而伤了眼睛。男孩与魏绣娘之间的相互陪伴与相互依赖,超越了普通的邻里之情,仿佛是自然生命力量促使他们相互依偎,共同抵御生活中的风雨与内心的孤寂。粮油店的书呆子与男孩的互动同样体现出淳朴人情,书呆子平日看似对外事漠不关心,但在男孩因自己“寤生子”身份的诅咒而焦虑时,他会郑重地安慰男孩,鼓励他保持希望,耐心等待父亲的归来。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善意与关怀,就像自然界中生物之间的相互依存,虽然微小却充满力量,是自然生命在人类社会关系中的一种投射与体现。
沈念曾坦言,他的创作离不开大湖:“大湖之上的一切,让我对写作和生命有了一种新的理解。他们让这片广袤的大地变得深沉厚重,我也从注视中获得内心的洗涤。”《寤生》作为作者大湖文学版图中不可或缺的魔幻的一角,突破了现代文学在描绘人与自然关系时“山乡”的惯性思维,将笔触转向“水乡”,再现了“边城”式的淳朴本真的人情人性赞歌,更突显了“水乡”背景下的自然生命隐喻之义。
来源:湖南文联
作者:曾思源
编辑:唐雨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