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只有秋声最好听
——艺海寻踪话金农
文/陈焉
白露一过,日子便一日凉似一日,秋意渐浓了。
秋光秋色秋月如诗如画,秋风秋雨秋声扑面而来,秋叶秋韵秋思便平添惆怅。由不得让人想起金农《雨后修篁图》的题诗:“雨后修篁分外青,萧萧如在过溪亭。世间都是无情物,只有秋声最好听”。可见,疏髯长袍、道风仙骨的金农最喜欢人间的秋声。
历来与秋天有关的词句,大多也是美好的,令人欣慰的。诸如秋高气爽、春华秋实、一叶知秋、春花秋月……对于一生坎坷,却才华横溢,用翰墨风骨照耀三百年前的文坛,并在中国书画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金农来说,秋声是他个人一生艺术生涯与艺术成就最贴切最恰当的意象表达。
金农在中国艺术史上是个特别的存在,可谓大器晚成的杰出代表。以50岁为界,早年他饱读诗书,博学多才,专注于求学与学术研究,被誉为“浙西三高士”。中年广泛游历,寻古拓碑,饱览金石收藏,足迹遍布大半个中国。他精通诗词、文学、鉴赏和书法,蜚声江南。五十三岁始工画,并将毕生学养、游历见识和书法功力融入绘画,开创出极具个人艺术风格的金农艺术范式,并以其多方面非凡造诣成为“扬州八怪”中的标志性人物。
金农喜竹。强调不循法度,“以意为师”,追求天趣和古拙。据传,他给自己的住宅东西种植了上万秆修篁,以此为师。粗看他的竹笔法草草,细看则古朴稚拙,逸气横生。虽60多岁开始画竹,因其篆籀笔法,“以书铸形”;焦墨枯笔,古朴稚拙;清雅脱俗,意境深远,而为世人称道。金农偏爱瘦竹,他说:“画竹宜瘦,瘦多寿,自然饱风霜耳。”每画毕,必有题记。如“虚心高节,挺立不屈,久而不改其操,竹之美德也。”他甚至在《墨竹图》后直书:“磨墨五升,画此狂竹,不钓阳鲫 ,而钓诸侯也。”孤傲狂放,表达了对世俗社会的疏离和对自然本真的向往。
金农尤工梅。注重笔墨语言和意境表达。追求“瘦骨写青山”。他的梅,善用渴笔枯笔,笔触刚健峭拔又婉丽姿秀。笔墨瘦而不枯、细而不弱。构图奇崛,意境深幽。常用枯枝、残雪、冷秋、孤夜为意象强化梅花铁骨冰心的孤高品格。《墨梅图》自题:“吾家野梅如棘如荆,天然古拙,不入时人眼。”他的梅,强调“不疏不繁”的写意风格,主张体现疏淡清逸的品格。他曾题画道:“老梅愈来愈精神,水店山楼若有人。清到十分寒满把,始知明月是前身。”
毫无疑问,金农笔下的竹梅,是他人格化的形象,是他精神世界的物化,更是他自己的风骨和灵魂。不仅是绘画,在书法实践中也贯穿了他力主创新的精神。他独创扁笔书体,时称“漆书”。他的诗文古奥奇特,不拘成规,不落俗格。
金农所处的时代,正是拟古主义盛行。文坛以石涛、八大山人为旗帜的艺术大家,倡导突破前人藩篱,勇于抒写性灵。扬州八怪正是在与拟古主义相对抗中开辟出了自己的道路。金农曰:“先民有言,同能不如独诣。”又曰,“众毁不如独赏。独诣可求于己,独赏难逢其人。予画竹亦然。不趋时流,不干名誉,丛篁一枝,出于灵府。”他的独树一帜也遭到了主流艺术思潮的排斥和嘲讽。他无奈地自嘲道;“近来老丑无人赏,耻向春风开好花。”尽管不为世人理解,称其为“怪”,也不会刻意迎合世风,坚持自守。他在诗书画印、金石训诂等多方面极高的精湛造诣和其艺术风格,使他雄峙清代艺坛。
而今,走进瘦西湖,遥想昔日作为扬州艺术泰斗的金农,吸引了远近画坛、商界、仕林众多文人墨客纷至沓来,他们在这里泛舟、饮酒、赋诗、题字、作画,在这里浏览古籍,鉴赏书画,切磋技艺,举办文人雅集和艺术沙龙活动,场面定是风雅热闹,风流无俩。如今走进一隅的“小玲珑书馆”,这里书舍、环廊、假山、修竹、腊梅,在湖光水色映衬下,尤显清雅宁静。站在假山上,书馆对联“飞塔云霄半,书斋竹树中”依然清晰可见,想必还是金农那时题写的吧!极目处,瘦西湖水光潋滟,湖面上蓝天白云的倒影,浮光掠影,水天一色,美的摄人魂魄。抬眼远望,瘦西湖美景尽收眼底。阳春初夏时节,春色满园,繁花似锦,游人如织,熙熙攘攘……
离瘦西湖不远处的“扬州八怪纪念馆”,曾是金农晚年寓居的西方寺所在地。这里却人迹寥寥,与瘦西湖的热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金农曾题壁曰:“无佛又无僧,空堂一点灯。”可见当时也是如何地冷清荒僻。屋舍面阔三间,前后两进,前庭后院,如今早已不见了他手植的瘦竹寒梅了。金农一生以卖字画为生,晚年穷困潦倒。民间传说其“卖灯求售”轶事。据说金农曾写信给袁枚,托其帮忙销售自制的竹编题诗灯。袁枚回信称“扬州人懂字识画者少”,建议他撤摊。他死后,无钱安葬。后他的学生集资为其归葬故里杭州黄鹤山。
金农喜欢秋声。那秋声,是不是欧阳修《秋声赋》中的悲戚又伤怀之声,是不是秋瑾“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幽怨又愤懑之声,我们不得而知。我更愿意相信,他喜欢的一定是刘禹锡笔下的秋声:“自古逢秋多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没有逢秋的悲戚,只有如翔鹤冲开云霄直达云天的勇气和诗情,对生活的豁达心境和对艺术的孜孜追求。
金农一生艺术起步于人生之秋,成熟于生命之秋。前半生“春华”,后半生“秋实”,他用一生阐释了什么是顶级的“春华秋实”。那么他喜欢的秋声,必然是磨砺了他也成就了他的秋风秋雨吧?!没有那些秋声,世间还有无生冷疏拙的竹、婉丽秀逸的梅、章法精妙的诗文、还有涉笔即古的书法?!还有无《墨梅图》《东萼吐华图》《腊梅初绽图》以及《冬心诗集》《冬心随笔》《冬心杂著》等艺术臻品?!世间再无金农,而金农好像从来没有远去。2025年金农的《墨梅图》,2016年他的《花果册》,屡创拍卖纪录。
清人蒋宝龄赞金农曰:“百年大布衣,三朝老居士。疏髯雪萧萧,生气长不死。”对他的一生,总结极为精辟。从今天的金农寄居室抬眼望去,蓝天白云之下,远处的大明寺高高耸立于半空中,疏朗清癯,却如一尊明净琉璃的佛……

陈焉,女,原名陈艳,曾用名陈兆云,祖籍安徽,现居陕西西安。陕西省作协会员,曾入选“陕西100位中青年艺术家”。以诗歌、散文创作为主,先后出版有诗集《五月的新娘》、散文集《五月的花园》《女人四十》等三部专著。
来源:红网
作者:陈焉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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