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瓦窑坪的窑
文/赵燕飞
有段时间,我忽然对烘焙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明知自己笨得很,仍不管不顾地买了一堆东西:大到厨师机和烤箱,小到打蛋器、量勺、烘焙模具,还有面粉、黄油、芝士、椰蓉之类的原材料,橱柜塞得满满当当,只为亲手做出香喷喷的蛋糕和面包。儿子他爸摇头苦笑说:“你哪是这块料?若用这些钱买面包,可以吃好几年了。”这话有些伤自尊,可事实又偏偏如此。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我烤出的古早蛋糕不是扁塌就是开裂,椰蓉吐司更是又干又硬难以下咽。心灰意冷之际,我干脆将这堆东西全都送给了动手能力更强的大妹。
直到踏入郴州瓦窑坪古村,一缕既熟悉又陌生的香味随风而至,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拉着我走进一家柴窑面包店,我才发现,那些与烘焙有关的念想又悄悄冒了出来。
这家店面积不大,看着像是由一间老宅子改造而成。屋内整整齐齐摆放着几张原木长桌,桌旁配着几把造型简洁的凳子。穿过桌凳,从一侧的小门走出去,就到了后院,院子搭了顶棚,靠墙处卧着一座拱形柴窑,铁窑门已被烟火熏成了深褐色,旁边码着一堆干柴。院子临江的那一侧,站着一排装了玻璃门罩的展示柜,里面错落有致地摆着面包、蛋糕和披萨,金黄的色泽很是诱人。店里的小妹忙着招呼顾客,朋友亲手切了一盘面包让大家品尝,我随手拿了一块,一股独特的香气扑鼻而来。轻轻咬下一口,松松的,软软的,甜味不浓不淡正合我意。最让人惊讶的是香味,不似普通西饼屋面包那般甜腻,反倒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果木清香。
我问朋友这些面包味道如此之好,到底有什么烘焙秘诀。朋友笑着解释:“秘诀谈不上,就是很费工夫。每次烤面包前,得先把窑炉预热好,你瞧那边,”他指了指墙角的柴垛,“都是特意挑选的荔枝木,自带天然香气,还要连续烧上四五个小时,窑温才能达到适合烘焙的状态,差一点火候都不行。”
我不由得“哦”了一声,原来这股异香源于荔枝木的燃烧。
朋友接着说,这些面包都是遵循古法,用柴窑慢慢烘焙出来的,烤好的面包外皮又薄又酥,里面却依然柔软湿润,麦香与木香的交融也让口感更出色。柴是现劈的,面是现发的,单是预热加烘焙就得耗费不少时间,所以店铺每周只开放三天,想吃还得赶巧,很多远道而来的人,就为了这一口刚刚出炉的新鲜。
我暗暗庆幸自己运气不错,这样耗时耗力的美味,平日里确实很难吃到——我既没有足够大的院子安放一座柴窑,没有那份耐心天天劈柴,也没时间烧着窑火静待面包出炉,更别提掌握火候的精准度了。站在这座矮趴趴的柴窑前,不由想起自己当初守着厨师机手忙脚乱的样子,说到底,我还是太性急了。恍惚间,眼前的小柴窑似乎越来越长,越来越高,很快化成一座依山而建的龙窑。窑工们小心翼翼地将瓷坯送入窑腔,窑烟袅袅升起,与萦绕空中的薄雾彼此交织。当窑门打开,灰不溜秋的泥坯变成了精美的瓷器,每一件都透着匠人的良苦用心,都那么的美。
瓦窑坪自古就是南北水上要津,郴江与耒水在这里交汇成翠江,水资源非常丰沛,交通也极为便利,又拥有优质瓷土,地形也很适合建造龙窑。据考证,瓦窑坪的烧窑历史可以追溯到汉代中晚期,两宋时期到达鼎盛之后,才开始慢慢衰落。行业竞争日益激烈,工艺难以突破局限,又因陆路交通的兴起渐渐取代了水运的优势,到了清代,这里的制瓷业彻底没落,瓦窑坪也随着水运的衰落逐渐失去了“小南京”的风采。
如今,一场旅发大会让这座沉寂已久的古老村庄重获生机,游客们接踵而来,探寻瓦窑坪的前世今生。不远处的龙窑遗址,还能看到散落的瓷片,有些青黄相间的瓷片上仍留有依稀可辨的双鱼纹,犹如时间的胎记。至于柴窑面包之类的新兴事物,正是瓦窑坪脱胎换骨仍不忘初心的最好见证。
走出柴窑面包店的后院,翠江的河水正缓缓流淌,几尾青色的小鱼在卵石丛中自由嬉戏。这汪江水映照过龙窑的熊熊炉火,承载过装满瓷器的商船,也亲眼目睹了瓦窑坪从繁盛到衰落再到新生的岁月变迁。秋去春来,它携着千年记忆,连同柴窑面包的清香,流过瓦窑坪,流向充满希望的远方。


赵燕飞,中国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3部、中短篇小说集5部、散文集2部,多篇作品入选《小说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刊及各类年度选本。曾获“中骏杯”《小说选刊》双年奖、毛泽东文学奖、《湘江文艺》双年奖、三毛散文奖、冰心散文奖等。
来源:红网
作者:赵燕飞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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