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龟感恩

文/昳岚

很久了，失去这种写作的情绪，因为有种感情已趋麻木，麻木着喜怒哀乐，麻木着春华秋实。可能是岁月重叠，对事物少了兴致，直到我遇见了那两只龟。

那日中午，我从鲁迅文学院宿舍走出，徘徊于那条来往不多的街上，心情惆怅茫然，毫无目的地走。看见路边坐着一位老人，身前放着两只乌龟，一动不动。我心一颤，心疼起这没了自由身陷囹圄的生命，它们没有任何挣扎的空间，但看买主买去是喝血还是炖肉。念及此，立刻买了下来，这似乎也拯救了我当时茫然无着落的心境。回到宿舍，叫上同学空乐，去附近的红领巾公园放生。

公园不远，步行十分钟即到。虽有垂柳依依，但湖面不见涟漪，湖水绿得缺少些生机。走近湖边，生出莫名的忧愁。放进湖里的两只龟，下水就不见了身影，我有些失落，也有些释然。

又想到不久前，空乐带我去雍和宫随喜放生，一车人到了一处河边。人们放下带去的各种水族放进河里，其中一个女孩子放的正是一只龟，放下竟是不走，停在水边高高地仰起头，鼓溜着眼睛盯着女孩一动不动，很久，似乎在目送着女孩上车。我有点羡慕，那是怎样的一种灵性之遇。

第三次跟龟相遇是在莫力达瓦旗老家。那天中午，很多人聚在一处准备午餐，迟到的赵姐进屋就说，路过农贸市场见有几只乌龟，我们去放了吧，怪可怜的。我立即答应，叫上空乐跟她去了农贸市场。

竟是很大的三只龟，非常活跃，龟背上的花纹深浅各有不同，很有特点。一个壮年人坐在那里，满脸的期待。我们付了他所开的二百元价码，拎走。到了江边，越过江水涨潮的险处，在一处相对平坦之地，把龟放进水里，三只龟游了一圈走了两只，剩下的一只返回来，游过蹲在旁边的赵姐和空乐身边，径直游到我的跟前，仰起头来看我，我一阵诧异。赵姐说，因为放生款几乎都让你掏了，所以感谢你呢。我暗自感动，它怎么知道，我们付钱给卖主时，难道它看懂了不成？不管如何，还是暗暗开心，为了这种无法用语言交流的对视。我默默地跟它说话，赵姐竟然一下拎起它的脚，抛向远处。我看着它落下的水面，有点不舍，可是转身它又游了回来，绕过她俩游到我的脚下，继续仰头看我。那小而圆的眼睛是那么执着，纹丝不动，它在说什么？它怎么就认定了我？太神奇了。也许这是在用它们的方式、语言感谢着救命之恩呢。我愈发感慨，你哪里是不会说话的动物，这举动已胜万语千言。我掩饰着内心涌动的情绪，心说：你真是灵性呀，我已记住你了，给你起个名字吧，就叫作妙龟，回去好好修为，免得再遭罹难……

赵姐第三次将它拎起来，并站起身使劲抛向下游深处，我的心跟着一阵颤抖，循着湍急的江水，紧张地在水面搜寻，期待它再次冲破险阻返回。这次过了很久，它再没有出现。是被抛晕了还是下游的水流太急？不是，都应该不是……我在心里暗暗否定着，心里有些责怪赵姐，让它自己游走嘛，为什么用那么大的力气抛丢。

回返的心情有些闷闷不乐，庆幸跟龟说了很多的话，我想它是能感应到我的心意了吧。而那双圆鼓的小眼睛，那个在湍急水流中的躯体，就停留在我心里。由衷感叹，难怪乌龟被奉为灵性之族，看做吉祥的象征。

回忆儿时游泳江河晒太阳玩耍，脚下不经意碰到沙子里的乌龟蛋，白白圆圆的，比乒乓球小一轮，仿佛白色大珍珠躺在黄沙中，颜色分明而抢眼，兴奋得不得了。因不知那是要孵出小乌龟的，就都捡回来煮熟吃掉了，味道特殊，淡香绵柔，后来一去江边游泳就刻意去找。得知这是乌龟蛋，要孵小乌龟的，便不再寻找了，想着乌龟妈妈找不到孩子该多么痛苦。可人们还是把乌龟当做药来杀掉，我曾看到前院大姨父对准龟脖子喝血的过程，看到过小学同学郭红家为了给她治病，剁了龟头身体还在满炕爬的惨状，这些惊悚的画面深深刺痛了我稚嫩的神经，鼓起勇气写下这些文字，全做祭奠。

老家有个村叫四方山，村里有座石碑立在乌龟上，来往车辆行人经过那里都能看到。初次目睹时甚是不解，后来在很多地方包括寺庙看到的古建筑，皆有龟驮石碑塑像，才有所了解。一是因为龟体矮，背大，有足够的承载量，用其所长。二是龟喻长寿，取其生命长久的属性，寓意所载事迹永远流传；三是乌龟自古以来就与龙、凤、麟并称四灵，乃神兽也。能够为人带来好运和幸福；四是乌龟习文，自古就与文字有关，如最早的文字记录于龟壳上；还有一种说法是，乌龟的背上有一张天书，上面记录着天地间的万物，所以古代人们用龟甲进行占卜。不管追溯哪一种缘由，乌龟也与我们久远的文化符号、美好的祈愿祝福息息相关。乌龟万万伤害不得，就我个人放生龟的奇葩之遇，足以让我倍加敬畏。

昳岚，原名张华。中国作协会员，鲁院第四届少数民族高研班学员。著有散文集三部，中短篇小说集一部，长篇小说两部。曾获内蒙古“索伦嘎”奖、《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奖、中国散文年会奖、“汨罗江”散文奖、全国《同心圆》杯民族团结散文奖、两届大鹏生态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