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母
文/屈芳芳
母亲是2018年5月份走的,离现在已经有五年了。我以为时间可以淡忘一切。而今天——清明节就要到来的日子,突然特别地思念母亲。
2017年6月,母亲频发胃痛,日渐消瘦,我们劝母亲去医院检查。经医院诊断:母亲为胃癌中晚期。得到此消息,我天天心揪成一团,夜夜哭泣。从2017年6月到2018年4月,将近一年的时间,母亲几乎在医院的病床上度过。反复的化疗,反复的饥饿疼痛,疼痛饥饿,把母亲折磨得不像人样。
每次去医院看母亲,她都说:“夜夜做梦,到处找吃的,他们不给。饿得慌,干嘛要受这种罪?早点死了好。”看着母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强忍着泪水,笑着说:“妈,慢慢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后来,母亲实在痛得受不了,就拉着弟弟的手央求道:“你们让我回去吧,让我回田心。”
十多天后,劳动节的前一天,我们看见母亲的眼神暗淡,眼睛的瞳仁明显分散了,知道母亲离我们远去的日子不多了。父亲狠下心,说:“把氧气罐拔掉吧,今天回去。”我远远地望着病床上的母亲,喉咙里吐出微弱的声音:“回——老——家——。”
在医院上班的嫂子安排好救护车,我们把母亲抬到救护车的担架上,随着车子往渣江方向走。
一路上,我不忍看着瘦如纸片的母亲,抬头望向窗外。天蓝蓝,树青青,鸟儿在树上闹腾。而我的母亲,马上要离开我们了。
母亲被我们抬进了田心老屋——这是上个世纪80年代,父母用自己的一双手,一块块砖头垒上去的房子。我一边抹掉眼泪,一边坐在屋里陪母亲。父亲喊来村里的医生给母亲打止痛针。陆陆续续,乡邻们都来看母亲。屋里气氛沉重。我也没有心思跟他们说些客套话。只低着头流泪。
后来,太公屈惟伟也从长沙赶来了,轻轻地喊了一句:“菊香。”便什么话也没说。晚上,我爸、我、屈利民,还有屋场的几位老人,坐在屋前的禾堂坪上。老人们开始翻古,说:“菊香不容易啊,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崽女个个都搬得不错,眼看着过好日子了,却又生下这个怪病,唉。”
那晚,月光特别的圆,也特别的亮,照着禾堂坪,我只埋头听老人们说话。一句话也不想说。夜深了,大家都陆陆续续散去。父亲要我去利民哥家睡觉,说有什么事会喊我。我竟傻傻地听了父亲的话。其实躺在床上,我根本就睡不着。
夜半,电话铃响,弟弟说:“妈走了。”那声音,如同千斤担子压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摸摸索索地拔掉手机电源,跌跌撞撞在月光底下走。从利民家到老屋,只不过几米远,而我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来到母亲躺着的那张床边,母亲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双目紧闭,我扑通一声跪下。我以为我会放声大哭,却哭不出声来,只喊了一声:“妈——”声音低得我自己都听不到。
房间里开始有窸窸窣窣杂乱的声音,父亲、弟弟,还有屈利民他们给母亲烧纸。并商量着如何给母亲操办后事。我紧紧拽着母亲还有温度的手,只会流泪。眼睛呆呆地望着预制板倒成的天花板,脑海里浮现着母亲在世时的一件件,一桩桩。
听父亲说,母亲是1979年春嫁到我们屈家的。结婚那天,从娘家抱着一床絮被和一张苎麻蚊帐坐渡船来到秋夏田心。1980年冬生下我。记忆里,母亲吃了不少苦。干过农活,做过公司里的会计,也做过小本生意。
家里虽然苦,母亲却愿意帮助他人。当她活着的时候,亲朋好友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好处,似乎并不觉得什么。而听到她去世的消息,猛然间都感到了她存在的重要。我守坐在灵堂里,看着多少人来放声大哭:"老凌,你走了,有什么事我给谁说呀?"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是很怕母亲的。只要我犯了错,哪怕是丁点大的事,她都会拿根长长的竹篙子追着我打。要么让我半夜起床跪搓衣板,或用羊角条子抽得我身上横一条竖一条的血印子。也就是因为母亲的严格要求,才铸就我勤劳、节俭、脚踏实地、真诚待人的为人处事风格。
记得有一次,我正拿着一支白色的盐水冰棍笑眯眯地往回走,迎面撞见从菜地浇水回来的母亲,她挑着一担甘甜的井水,挑水的扁担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我撒腿就跑,还是被母亲一把拽住,她夺过冰棍,凶巴巴地问:“哪来的钱?!”母亲一定误会我的钱是偷的,我支支吾吾不回答。母亲更生气,认定自己的判断没错。
于是,她放下装满水的铁桶,操起背上的扁担就要打过来。我往后一闪,转身就逃。母亲边追边喊:“芳芳,快回来,跟娘说清楚,钱哪来的?”我根本不听母亲的喊叫,不一会儿,就把母亲甩得远远的。等我气喘吁吁回过头来看母亲时,我已跑到村口的塘边。母亲跟我隔口塘,一边停下来喘气,一边喊:“快回来……”喘气声压过喊叫声,我听不清她后面的话。也许是母亲害怕我掉进塘里,最终没追过来。
到了晚上,我还是没躲过跪搓衣板的惩罚。跪到夜里,院子里的狗都不“汪汪”叫了。蝉,也停住了一天的嘶鸣。夜,静极了!母亲见“严刑拷打”都奈不何我,只好从缝了几个补丁的旧蚊帐里爬起身,改变了白日里凶巴巴的语气,说:“芳芳,你想吃冰棍,娘会给你买,但你不能去外面偷钱,‘从小偷根针,长大成贼精’!娘不想害你呀!”
母亲的话还没说完,我“哇”的一声哭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娘,买冰棍的钱……是我……捡蝉蜕……攒的!”母亲听了,非常自责,一把搂住我:“芳芳,对不起!是娘错怪你了,可你为什么这么倔呢?”
当我瘫坐在母亲的身边,回忆着母亲生前的事时,天已经亮了,父亲过来拉起迷迷糊糊已哭肿眼睛的我,要我别再伤心了。弟弟在一旁边烧纸边说:“你什么时候能够长大?母亲都走了,你应该振作起来把这件事安排好。”
后面,父亲请人来给母亲换衣服,我发现母亲就像一摊泥巴一样的,被入殓师翻来覆去地换衣服、抹身子。我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人的生死,真的是一呼一吸之间。
在盛殓的那个早上,母亲被帮忙的乡邻抬进铺满石灰的棺材里,我突然人间清醒一般“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父亲也老泪纵横,瘫坐在椅子上不得起来。弟弟在一旁抹眼泪。当有人开始用大囗的长钉子当当当地钉棺材时,我拼了命地抱住棺材,撕心裂肺地又是喊又是哭。泪水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弟弟没有阻拦,也没有指责。只是看着我已经全然失态的举动。
第五天早上,母亲葬在木鱼山上。那天,阳光明媚,天蓝蓝,水蓝蓝。送母亲上山后,我们把一些事安排妥帖后,便各自开着车回自己的家。一路上,风从车窗吹进来,让人倍感舒爽,而我的母亲,却要独自一人永远留在那个木鱼山上了。
母亲只活了62岁。这是母亲在癌症诊断书出来之前,我万万没想到的事。如果没有病痛,母亲会活得更久一点。记得2017年的母亲节,当天晚上,母亲难得喊我陪她在滨江长廊散步。临了,母亲开玩笑地说:“你那些同事都买礼物送给她们的娘,你有么子礼物送给我呀?”我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母亲半天不说话。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是母亲节。等我回过神来,思忖着第二年一定送个礼物给母亲时,不久后,母亲就病了。给我人生留下很大的遗憾。
前天,连续的阴雨绵绵换来了一个大晴天。我们全家来到木鱼山,在驼背树老街买了纸钱线香和坟条给母亲祭祖。当纸钱燃起时,灰屑如黑色的蝴蝶漫天飞舞。不谙世事的侄女小岑岑叽叽喳喳地在一边嚷嚷:“多烧点纸钱给奶奶,她可以买好东西给自己吃。”
父亲蹲在坟前一边烧纸,一边嘀咕:“老凌,安息吧。”
安息吧,母亲。在这面黄土坡上,不只有您,还有我的爷爷奶奶,有我的受莲伯母,有我们村更多的长辈,您不会孤单的。
来源:红网
作者:屈芳芳
编辑:唐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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