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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文艺丨刘年:水歌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刘年 编辑:施文 2023-09-22 10: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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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歌

文/刘年

到了塔克拉玛干的沙漠公路上,我对水的理解,又更深了一层。遇到开汽车的湖南老乡,会送你一瓶矿泉水,以示友好;维吾尔族的朋友,临走,也会送你满脸笑意和一瓶水。打开摩托的后备箱,发现还有五瓶矿泉水,不由得心生安全感和信心;一瓶水,忘在沙丘上了,又会让你心生内疚——《关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回忆》:“拍胡杨,把大半瓶矿泉水,忘在沙丘上了。渴水的沙和渴望自由的水,隔着塑料,像探监的丈夫,隔着防弹玻璃。据说,塑料在沙漠里,完全降解,要一万年。”

山是寺庙,水似卧佛。作为一个经常在外的行者,我深有体会。水和时间,虽然都无色无味,虽然都在流逝,而且一去不返,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人在时间面前会感觉到紧张,而在水面前,会很放松。喜欢沿那些大江大河走,时间带给我的沮丧、恐慌、无助,会被水卷走、溶解。如果条件允许,我会想办法游一游,我游过黄河、长江、澜沧江、黑龙江、珠江、西江、洞庭湖、曹妃甸、乌伦布湖、南海、湘江、沅江、澧水、栖凤湖,甚至在冰冷刺骨的额尔齐斯河中也游了五分钟,实在不敢游的怒江和游不了的玛旁雍措,就喝一口,我游泳其实也不好,但就是喜欢游,在水中,离开了岸,就像离开了俗世一样,你可以审视、反省岸上的生活,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手脚不动,水也会托着你,你可以像睡莲一样开放,上了岸,穿好衣服之后,仿佛接受了洗礼或者加持仪式的信徒,会变得沉静、清醒许多,会想念老家和亲友,想念平淡而庸常的生活和工作。

湘西,在外人看来是山区,在我看来是水的故乡,是水的博物馆。有吞吐日月星辰的栖凤湖、碗米坡水库;有汛期水量不亚于黄果树的王村瀑布;有山景秀丽堪比漓江的王村到凤滩的酉水走廊;还有楚辞一样丰沛深邃的沅水;当然,这里最多的最动人的还是精致玲珑的小溪。在湘西以溪为名的县乡村非常多,朗溪、小溪、镇溪、桃子溪、泸溪、潭溪、武溪、洗溪、白羊溪、罗依溪、双溪、河溪、红岩溪、雅溪、荔溪、深溪、蓝溪、筱溪、马头溪、借母溪、五强溪、麻溪铺、明溪等。江南的水乡也有很多水,但那些水呆板、浑浊、没有生气,又因为水下是泥,而且流经了大城市和化工厂,所以让人生疑。而湘西的水,年轻、野性、好动、充满朝气和力量,水底往往是石头和沙子,一目了然,因此可以信任,可以洗衣、洗菜、洗澡,游泳时,呛两口在肚子里,也没事。湘西的这些清净、灵动而慈悲的水,从小,就浸入了我的血液,后来,成了我诗歌的源头。

鲧认为水是猛兽,需要囚禁起来;大禹也认为水是猛兽,但需要赶走;老子认为,水是哲学,“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其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孔子认为,水是时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魏征认为水是政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古希腊第一位哲学家泰勒斯认为,水是世界的本原;在化学家看来,水是氧和氢组成的……那天我泡在猛洞河董家塘的水里,背下全是细柔的沙,背后一洲葱绿的芦苇,芦苇的后面是一排青山。在彩霞的映照下,水像华丽的丝绸一样从身上滑过。儿子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内,赤身裸体地追一只水黾。他的快乐,引出了我的悲伤。那时候想,时间就停在这里多好,他不再长大,我也不再衰老,他永远可爱,我永远强壮,但这是不可能的,盛大的黄昏,转瞬即逝,我大声地催他上岸,他不愿意,我不得不提高音量,直到生气。那天,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水和生命的相似,于是写了这首《世间所有的秘密都在水里》:“风中的群山,你的乳房,我的人生,都在摹仿水的形状。对岸,一只灰鹭在摹仿我的沉默。田野里,一群奔跑的孩子,喧哗着,模仿水的流逝。”后来,看了越来越多的水,写了越来越多的诗,发现水和诗歌也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诗的本质是生命,而水又是生命之源。诗能带给人安慰和滋润,水也能。水,无常形,诗,也无定式。而面对诗歌的感觉,就好像当初在洞庭湖里游泳一样,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三千弱水,能取一瓢,亦足慰平生。到现在,诗歌和水一样,都是我生活中不能离开太久的事物,离水太久,我会焦渴,离诗太久,我会焦虑。所以,这篇向水致敬的文字里,我会借用许多我写过的诗歌,就像沅水借用酉水,酉水借用猛洞河,猛洞河借用北门溪一样。

“1,红蓼开的时候,去看看水;失去、失望的时候,去看看水。2,水,举起了万吨的货轮,却举不起,你的纸船。船上,两粒石子,光滑的那颗,代表小玉姐。3,他们与红蓼合影,你在默默地看那池被水泥终身囚禁的水。4,离开水的鱼,不停地张嘴,却什么也不说。带倒刺的钓钩,是个钢质的问号。那一年,离开学校的小玉姐,被义叔捉住,不停地哭,也什么不说。5,鱼,在水里挣扎,水,在锅里挣扎。夜,是一口无边无际的黑锅,挣扎,是万物的宿命。6,离开学校之后,她不停地流泪,躲在门角里睡着了。脸上都还有泪,我怀疑小玉姐,身体里,有一条猛洞河。7,鹭鸶庄边,我们称之为光阴或者往事的猛洞河,石头和鱼虾,称之为宫殿。8,翻螃蟹,捉人,藏石头。我们每次都不愿上岸。小玉姐在水里,每次都不脱完。上岸,会先套上的确良的连衣裙,再换裤子。每个夏天,猛洞河都会留下几个不愿上岸的孩子。那一年,留下的是小玉姐。9,什么看不透,去看看水;什么都看透了,去看看水”。这首《水赋》,写的是猛洞河穿过永顺城的那一段。里面的“小玉姐”是我大姐和堂姐的合身,她们都长得很美,都不在了。每年夏天,最快乐的事,就是在河里洗澡,清凉的水下,很多石头和阳光,可以在水里睁眼,而不伤眼睛,当然还有螃蟹和鱼虾,那时候,上岸回家吃饭,就像离开胶水一样,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猛洞河流过南门桥,流过永顺大桥,再往下流一段,就进入了不二门。她不再活泼,不再发出声响,于是在我心目中就有了另一个名字——妙玉。越来越喜欢湘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里的河流,写过一首《河流颂》:“女人的体内锁着河流,因此有说不完的话,河流,是躺着的女人。澧水丰满酉水瘦,澧水每晚给渔夫五六斤鱼。酉水小气,只允许带走三四斤,澧水是宝钗,酉水是黛玉。不二门里的猛洞河,是出了家的妙玉,最近被挖掘机弄得浑浊不堪,是出了事的妙玉。把湘西当成大观园,拼命地奔波和珍惜,把一行行游云,当成写在天上的判词。把天和地,当成即将合上的书页”。妙玉没有自知之明,她喜欢的“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的诗,虽有禅意,但绝没有她说的千古唯一那么好。她批评林黛玉和史湘云的联诗不吉利,还自以为是地教两位才女,其实她用的一些生僻的词语,远不如林史二姝的自然灵动。但她的孤傲、直接、干净、内心里的火,很打动我。女人本来就是水做的骨肉,一旦脱出红尘和物质,想不美都很难。曾经写过《离别辞》,就是写给这样的一个想出家女子的。“白岩寺空着两亩水,你若去了,请种上藕。我会经常来。有时看莲,有时看你。我不带琴来,雨水那么多,我不带伞来,荷叶那么大。”白岩寺,在猛洞河的对岸。离白岩寺几百米,是一座灰尘蔽日、日夜轰鸣的水泥厂。现在想来,水泥厂也是寺庙,我曾经在广东的一座水泥厂,修水泥机械三年,也等于修行三年。

沅水,是湘西最大的河流,发源于贵州,上游叫清水江,全长1033公里,流域面积近9万平方公里。骑摩托从海南回,本来想从贵州的玉屏县回家,遇到了清水江,感觉秀丽不可方物,于是改变方向,跟着江水而下,直到洪江的托口镇,舍不得走,住了三天。在托口,水面宽阔如大湖,清水江纳渠水,始称沅水,这才刚刚开始她诗意的旅程。沅水在黔城纳舞水,到洪江纳巫水,到溆浦纳溆水,到辰溪纳辰水,到泸溪纳武水,到沅陵纳借母溪,到沅陵的乌宿纳酉水,到桃源县纳黄石河和夷望溪,在常德德山,进入洞庭。就这样被沅水迷住了,于是反复地骑摩托走沅水,陆陆续续地走了很多地方。骑摩托走沅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因为老是分神看风景。一路好看的水段很多,酉水、借母溪、武溪和夷望溪是我喜欢的几条支流。如果沅水是一个女人的话,我觉得应该姓张,名兆和,我看过她的黑白照,清秀典雅,配得上沅水。沈从文的《湘行散记》如果改一个名字,可以叫《沿沅水逆流而上的日子》,我觉得比他的《从文自传》(也可以叫《顺沅水而下的岁月》)写得更好,原因在于前者是写给他心爱的女子的情书,这是最容易写好的文字,我能感觉他文字中的仿佛被沅水洗过的细腻、温暖与柔软。我在沈从文经过的浦市住了三个晚上,还坐船到过上面的康家洲,我将那段沅水,写成了一首《沅水谣》,“还以为是废弃的塑料薄膜,堆在康家洲头。直到六十八只白鹭,飞起来。它们飞得很慢,让我可以数第二遍确认。白鹭让青山更青,让绿水更绿,让黄昏更黄,让老船夫仰起了头。白鹭落到对岸,花冈岩开出了白莲”。再看看那片摇曳如雪的芦苇洲,看看那些从容优雅的白鹭,那柔和的转弯,我便觉这段沅水,叫张兆和还生硬了,应该叫三三。浦市往下游七十公里左右,在沅水与酉水的交汇处,有一座县城叫沅陵。在抗战的时候,做过湖南的省城,有很多码头,伙铺重叠,青楼参差,而且那些吊脚楼的柱头都很大,绵延几里,比现在的旅游大热点王村、凤凰规模大得多。可以从凤滩扎七十米长,三米高的大排。经过沅陵城的时候,会有女人,跳下水,一手举着衣物坤包,一手划水,游到排边,问可不可以上来。有点到的,就会爬上来。没有点到的,又会游回去。有些女人还会唱露骨的山歌,“沅陵小姐十七八,放排后生你莫怕。手牵人难出堂屋,卵牵人到洞庭湖”。爬上来的女人,会在排尾的篷子里生活几天,洗衣,做饭,陪睡,直到常德,才告别上岸。“老排骨”(当地人对放排汉的尊称)说,可能因为水好的缘故吧,沅陵的女子,肤色比别的地方的女人都好。后来修了湖南省最大的五强溪电站,把这些全部淹了。

去得最多的,还是我老家的酉水。这个春天,骑车沿酉水直上,到了碗米坡,到了里耶,大溪,后溪,直到百福司。一路经过了许多渡口、码头以及小镇,都很好看,我把它们揉进了一首诗《酉水赋》里,并往里面加了一些我喜欢的人物。“1,经常坐在渡口读水。2,烟雨里的,是泼墨的水,潭里的,是哲学的水,鱼群的出现,让水有了宗教意义。3,探入水中捞那条翻白的小鱼,可以感受到/水的悲凉。4,雾渐渐薄了。水,流露出一些笑意——木船过来了。5,渡娘摇橹的样子,像在给河流作揖。木有木纹,水有水纹,布有李花纹,人有鱼尾纹。6,从此岸到彼岸,就十分钟。渡娘拾起竹篙,用有尖铁的那头,抵住了石岸。7,‘少时绿阴婆娑,老了青少黄多,休提起,提起泪洒江河’——父亲出的谜,像诗,他就是诗人,写得一手好行楷,写得一手好七律。8,‘回来的一下给了’/给了她四块钱。‘回来的,回来再给吧’,渡娘退回两块。9,上了岸,同船的才告诉我,至少有三个人过了渡,没有回。一个害病,到长沙也没治好;一个坐牢了;一个至今不知道什么原因,是渡娘的女儿。10,赶集回来,不见了渡娘,在岸边等。船篙上,停了只水蜻蜓,像朵时开时闭的兰花。11,对船的喜欢,来自父亲的遗传,他从小在水里长大,开碾房,放排。那时鱼多,两斤以下的他不要,两斤以上的大肚子的春鱼,也不要。12,记得他蛙泳的样子凶猛,霸道,将整个河面弄得凌乱不堪。13,他的梦想/就是买条篷子船,在水上度过余生,结果,他的余生,是在大西街度过的。每天拖着板车,拖着城北社区的生活垃圾,晃着铜铃,招摇过市。14,有一次,看到他捉鱼一样,在人流中,捉乱窜的塑料袋。15,水竹林里,渡娘抱了满怀的笋子钻出来,水蜻蜓识趣地飞了。16,从彼岸回到此岸,也是十分钟。问了渡娘,一条木船五千块,带竹篷,加螺旋桨,七千。17,螺旋桨伤水,每次铁船过路,都会看到有惊恐的水,跑上岸去。18,买了船,不会安螺旋桨。我以篙为矛,对抗流水,流逝,和岸。”最近老是梦见父亲,我这一生欠他很多。如果他还在就好了,我马上给他买船,我们一起下河,一起捕鱼,一起吃酒——他做得一手好鱼。我最喜欢吃的,是他煮的鳜鱼,放点油盐葱姜,别的都不放,鱼肉都不说,白中泛黄的浓汤,泡米饭就很难吃饱。

“我是世间摆渡人,渡过白鹭渡白云。渡过此岸是彼岸,渡过芦花是边城。我是世间摆渡人,渡过风雨渡人生。唐寨少年过渡去,回来已是白头人”,写过一首《船歌》,其中有这么一节。我觉得湘西的水美,很大程度上在于船。没有马达的时候,湘西所有的船都是美的。有了马达,各种霸道的愚蠢的船,就出来了。铁船都是丑陋的,有些木船,也难看起来,比如说凤凰城里的游船,虽然涂了桐油,黄澄澄的,但两头夸张而做作的翘起,与水形成了不和谐的疏离,王村那种长虫似的客船也难看。不过大部分的小渔船基本保持了传统的梭形。爱好摄影的都知道,没有船的时候,河流怎么拍,都没有焦点,有了船的河流,才有了魂。所以,我拍的河流的照片,大多都有船,而且多是木船。我觉得木船很像水牛,缓慢而从容,落后而善良,代表着即将被智能手机时代抛弃的农耕渔牧文明,让人留恋。相比于渔船,我更喜欢渡船。在湘西,渔船的船主多是男子,渡船的船主多是女子,她们摇橹、撑篙的时候,全身都会弯曲,本来就美的曲线,再弯下来,美丽中便有了张力,不仅如此,因为在此岸和彼岸之间、渡口与流水之间、相聚与离别之间渡人渡己,所以,在优美和张力之外,又有了诗意。水,最美的,要数青藏高原,湖泊众多,周围往往有雪山,加上穿透力极强而且变幻莫测的阳光,使得山水天空三相辉映,有魔幻般的瑰丽,这种水美则美矣,很难进入你的内心,让你停留忘返,原因是它们冷,无法游泳,连船都没有。“顺着河流走,可以理解群山。顺着河流走,可以理解时间。晚上放卡,早上收,船头煮鱼,香两岸。我的船,挂着整条河流唯一的帆。招风、捕风、驭风的技艺,在别处已经失传。里耶,洗车河,碗米坡,王村,凤滩,乌宿,浦市,柿溪,仙人湾,故地,就是故人,隔段时间,得去看看。 嘎,嘎,嘎,船会像鸭子一样叫唤。橹比毛笔,更难掌控,我用一支橹,撼动了辛女山。顺着河流走,可以理解沈从文。顺着河流走,可以理解屈原。大多数的时间,用于弥补前半生欠下的睡眠。河流如同姐姐的手臂,船舱,就是摇篮。我信任水,胜过岸。 ”这首诗叫《船事》。一直有一个梦想,等我把想做的事情做完了,想写的字写完了,我就去买条船,过彻底一些的隐居的生活。每天做四样事情,种菜、喂鹅、捕鱼(原来是想酿酒,现在发现有一些朋友因为痛风和三高,是不能喝酒的,但我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喜欢鱼)、等远来的朋友。受父亲的遗传,我也做得一手好鱼菜品。

在张家界,我处于半隐居的状态。最近三年的创作,基本都在这里完成。成天不怎么下楼,闷在家里循环地做这四件事,睡觉,写作,看书,吃饭。偶尔下楼,也只是去一个地方,澧水。骑摩托去枫香岗,去苦竹河,去陈家河,去芭茅溪,往下游去溪口镇,去慈利,有时会游一游,有时会一个人在水边的石头上坐半天,有时会坐渡娘的船,到对岸看看。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错了。印象中,张家界的山,是世界独一无二的,但张家界的水,我只会想到高峰湖和金鞭溪,这显然是两条平庸的水,远远不及永顺。显然,我忽视了澧水。和相隔不足一百公里的酉水相比,澧水完全不同。澧水丰满,酉水瘦;澧水老实,酉水野;澧水大方,渔夫一晚能得五六斤鱼,酉水小气,忙通宵,也只会给渔夫两三斤;看澧水的时候,晴天多,看酉水的时候,烟雨多……所以我会把澧水当成薛宝钗,提笔写澧水的时候,心就不由自主地软下来。《澧水谣》写了三个想象中的画面,“其一,撑着一条竹篷船,就可以离开坚硬的岸。鱼换到的钱,和鱼一样干净。星星好,看星星;云好,看云。面壁一样,面对天空。不怕雨,七年的花雕和三十年的回忆,足以对抗全世界的敲打与摇晃。其二,不会阻止小姑娘,掉进水里,我保证她安全。咚,咚,咚,李子落水,像弹琴。我手脚快,捞的比她摘的还多。贪婪的姑娘,又去摘槐花,雪一样的槐花,落得满船满河。雪一样的槐花,引出了更贪婪的鱼。其三,有一天,打来的鳜鱼一条也不卖,多高的价钱也不卖。船摇到场上,买一束茉莉,多高的价钱都买。会把舱帘放下,把船撑到水中央,远远地离开人群。只是,一阵阵的波浪,会把你到来的消息,传遍两岸。”

不想在离别的时候过于后悔,所以做事的时候,近乎偏执,在云南写过一首诗《出云南记》,把自己比成金沙江。我去过金沙江,一个人转了五六趟车,到因民镇,然后又背着背包走了十多里山路,才到了江边。我知道金沙江的艰难和决绝——“不管云来云去,云少云多,云白云黑,天,始终平静。坐在风中,端详众生,梅里雪山一样,我拒绝融化,拒绝征服,拒绝开满山的花。等你想起来,我已掉头而去,金沙江一样,二十七座水电站都锁不住”。在北京变本加厉,更加顽固,不仅在编辑上,不管不顾,自己的写作上,也我行我素,最终,二者都触犯了众怒。也不想分辨,把白纸当成纱布来包扎,把黑字当成药丸来镇痛,通宵地熬夜。忙的时候,日子倒还容易过,疲惫的时候,失眠的时候,无边无际的绝望就会炙烤我。何苦呢?有什么用呢?不断地质问自己。大多数的时候,会通过看书寻找答案(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寻求一种安慰),如同涸泽需要源泉,当厚重的书本都无法镇压内心焦躁的时候,我想,自己需要离开了。这便是这首《水滴》的来历——“水龙头坏了。北京的水滴,和白岩寺的一样,呈椭圆形。像一滴星光不溶于夜,像一滴水,不溶于生活的油腻。我终会离去,像一滴水,离开你的眼”。

十一

我终会离去,像一滴水,离开你的眼。

刘年,原名刘代福,1974年出生于湘西永顺,出版有诗集《为何生命苍凉如水》《楚歌》,散文集《独坐菩萨岩》。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刘年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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