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澜萦回夫夷水

——2022-2023年卷《江花》文丛摭谈

文/艾华林

一

坐落在衡邵走廊上的邵阳县，是古夫夷侯国的所在，亦是我连续生活了十八年的故乡。如今，当我以“逃离者”的身份回到故乡，并以游子的心境感受夫夷河流域这片土地时，我惊喜地发现，我的故乡原来是如此美好和诗意。邵阳县历数千年，自晚唐咏史诗人胡曾以降，诗意绵延，文脉永续，浪潮叠现，曾掀起了多次浪花。

“这一条河流滋养的大千世界/它的丰饶与纯美/每看一眼，尘世都仿佛是新生/她记得与父母去稻田里劳作/在河水边清洗腿上的泥污，水波温柔地包裹/像有无数嘴唇在亲吻，在摩挲/岸边的柳叶落入水中，随即随波逐流/这是否命运的隐喻？”(《河水流》)，在檀江水流经下花桥时，诗人蓝紫不仅看见了她的丰饶与纯美，还感受到了一种大地般醇厚的使命意识的觉醒，对命运的隐喻和反抗不只是逃离和妥协。在全球化汹涌的浪潮中生存发展，人类不仅拥有摧毁的能力，还应该拥有建造修复的能力。所以，蓝紫发出“建造悲伤的塔”的呼喊，不只是祭奠和悼念。拥有文化自觉的蓝紫，她的诗像檀江水一样，清澈明净又时有忧伤；既有唐诗的悠远意境，又渴望返朴归真的救赎。“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豁达如东坡者，亦难免有悲凉之感。在诗歌的河流中审视自己，蓝紫有“替干涸的河流流泪”的悲悯，亦有“替被正在砍伐的荒山喊痛”的疼痛和无力感。

不管是小檀江，还是大资江，一身骨血，像极了湘楚人的性格。“湘楚人，除了秉性不改就是不改秉性/沿着河流走，哪怕再细小的音符/也要在时代的脉搏上奏出最强音。”（《大资江》）读邓流沙的诗，我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除了葳蕤、磅礴的气象；我还读出了凌云的志气，无畏的勇气和刀俎斧斫的剑气；亦读出了敢为天下先的大气和霸气。在《一滴水中站立》，诗人借“青苔”之口，提炼出一滴水的精神语言，他能方能圆，刚柔相济，豁达圆通，泽润万物，上善若水，生出万千气象。流沙随水，顺势以水的品性，写我们耐以生养的大资江，把湘楚人的血性和性灵刻画得淋漓尽致。

二

从小出生在北流的邵阳县籍作家吕明，他的散文有一种游子对故乡的深情怀念。《老家，清甜的水，流芳的山》，写景、睹物、忆人，流畅情深，一句乡人“把河称为小江（gang）”的方言，令我动容。“每逢不耐疲惫焦渴时，就想扎进故乡的清流，濯洗缕缕清新的思绪，”这亦是身在异乡的女作家陈建明对故乡的深情表达。她的文字，像在梦河里回荡一样，点点滴滴汇成一首纯美的诗，文字用乡音熬制，余音悠扬。

周其的散文《青山碧水“几字湾”》写故乡山水的清明和透亮。读之，如沐春风。唐新森的《百岁父亲》，刘卫的《母亲的布鞋》与《父亲》，以及邓莉萍《种石榴花的外公》都写得情感饱满，舒爽流畅。唐新森写他“百岁”的父亲，从家族写起，几千字短文，细数家珍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写得云淡风轻，却写出浓墨重彩的一笔。

刘卫笔下的母亲是温婉细腻的伟大女性，但在面对子女的娇嗔时，也会有情感的波动。这样的母亲是人人都能感受体悟的。毕业于英国圣安德鲁斯大学的80后尾巴上的女作家邓莉萍，她的会种石榴花的外公，是个有能耐的民间人物。在那个年代，邓的外公彭振灯不仅能断文识字，还懂点医术，会接骨，会咒羊子，会治毒疮，有传奇色彩。深入挖掘，是个富矿。

三

夫夷河滥觞广西，奔流数百里到达邵阳县境内，激起朵朵浪花，诗意隽永。在夫夷、赧水汇为资水的双江口村，诗人铎木就出生于此。他的诗，他的梦，柞木一样结实，柞木一样，喜光、耐寒、耐旱、耐瘠薄。“驼背的，仍是我不能直腰的父亲/母亲埋在沙洲的高处/一种安慰是赧水到此停顿，汇入资江前/为一个险滩，漂来一朵桃花”（《面向沙洲》）在诗里，铎木写得诗意温情，却有力量，这是面对苦难的淡然心境和坚韧品格。

李立的组诗《大地》就像我们脚下的黄土地一样，有博大的胸襟和气魄，让我震撼。“翻开大地这部百科全书，就能探寻到满意的答案”，（《大地》第七节）这是行多识广的诗人李立沿边境线行走的体验和人生感悟。他用感性、生动的文字阐释大地的宽厚与仁慈，激发昂扬向上的精神力量。

写人生某时某刻的感悟，张雪珊仅用几个动词，就将心中的寒意浸透。“雪，一片片往上堆积，没过脚趾，膝盖，腰身，直至淹没脖颈与头顶”（《时光帖》）。这得堆多少雪，积多少冷，才能将心中的寒意凝结成这冰冰凉凉的诗韵啊。

十几年前，读过吕颂文的诗， 犹记得两句写油茶的。“开花，就要开出蜜来；结果，就要结出油来。”当时读到，甚是服气，不敢再写。他的诗短小精致，融哲思于情思，丝丝入扣，拨动心弦。“必须往田园诗人的歌喉里/塞一把稻草……//必须找一个哑巴走在田埂上/必须让一条牛/跟在他身后/必须有一个我/打着酒嗝/把落日，远远地/抛在山那边”。读到富有诗意的乡村“暮色”时，我仿佛沉浸在田园诗人的美梦里。

“船过三门岗/半生悲悃呈词上/盐商豪横/硬要挽我煨茶喝/晌午，船系岸边/横阵”。(《夷水记》）作为民刊《新玄幻诗刊》的诗人，唐红云的诗，像梦一样飘忽。说着说着，我就想起了在《边界望乡》诗魔洛夫。说着说着，我的眼睛就湿润了。“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这是诗带给我们的情景体验和情感温度。

四

林汉筠写宝古佬历史人物故事，以说书人的腔调将“一个土家汉子与宝庆人的情结”讲述的回肠荡气，颇具匠心。吴小林的小说《老元》，二千二百余字，却把老元、松江和我的瓜葛故事讲得耐人寻味，亦见功力。

张幸福的小说《好好地画个句号》讲述的老教师姚热爱站好最后一班岗，为自己的教学生涯好好地画上一个句号的故事。但我不为青年教师姜英，“为姚热爱暗让副高职称，帮助老教师画好教书生涯圆满的句号”而感动；亦不为姚热爱老师忘了副高职称评比的会议，冒着风雨去孤儿学生艾冠军家访，助其完成学业的事迹而感动；还最让我动情的是艾冠军与奶奶相依为命的生活情景，与不屈意志。

邵阳县史载千年，诗词歌赋，余韵悠长；彪炳史册的历史人物，民间传奇亦不胜枚举。唐白甫写的《河伯岭石崖的传说》、罗森写的《黄亭市八仙潭的传说》、丁华写的《伏溪桥的故事》、刘云雨写的《秀才村》、陈水平写的《金称市出皇帝的传说》以及夏启平采编的赧江“天子湖”段流传的故事等，都富有传奇色彩，极大地丰富了邵阳县民间文艺的宝库，有历史意义和研究价值。

五

朱光潜先生曾提出“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的理念。作为朱光潜先生的学生，陈望衡一直铭记于心，他把美学当作一门最大的生活哲学去践行。他不只把美学当作自己的专业，也当作自己的人生哲学。陈望衡在《当代美学原理》一文将人生哲学境界分为“谋生”“荣生”“乐生”三个层次，并将“乐生”作为自己人生的最高追求。

有人因为在家乡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就将怨恨发到故乡身上，说什么“故乡不爱我，故我不爱故乡”，实在是大错特错。陈望衡还说：“对故乡的爱不以家乡是不是富裕、是不是美丽为前提”。人们经常将家乡比喻为母亲，正常心理的人哪个不爱母亲？正常心理的人对母亲的爱哪有什么前提？在“增强家园意识：守住‘乡愁’”这个篇章中。陈望衡对“乡愁”的解读，对“家园”的热爱，对“亲情”的心理抚慰，让我如获至宝。

在《环境美学的当代使命》中，陈望衡将环境生态美学概括为“宜居”“利居”“乐居”“安居”“和居”。他说：“宜居重在生命的保存利居重在生命的发展，乐居重在生命的享受，安居重在环境建设中，树立生命神圣性的观念，和居则重在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的和谐”。读完这个章节，我豁然了。

现为北京师范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的唐任伍先生是我的同乡前辈。他出生的唐干冲，距我的出生地王家冲仅五、六公里路程。1978年恢复高考后，唐任伍成了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从小，我就在他求学的传奇中，激励着长大的。他的随笔《想法让母亲活的开心》《行善积德身不老》《学会感恩》等，让我领略了他为人为文的优秀品质和高尚情操。

王启明的《德才兼备的好人》、黎仁寅的《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周伟的《白水清溪，上善厚德》、邓杰的《夫夷水长情更长》以及诗人居士李青凇的长诗《怀念》等诗文，深情回望、感念黄连德先生的恩情厚谊，彰显了文人的风骨和气度。已故作家黄连德先生的名篇《双江秋月》，亦让我感受到了老一辈文艺家的非凡魅力和伟大品格。

六

在我与李青凇十余年的交往中，我常常感到青凇师的慈悲智慧和博大胸怀。他曾言，受恩于家乡山河和仁人志仕，要以穷尽一生的心血和精力为夫夷文化的发展繁荣贡献自己。在历时八年之久精心编选邵阳县千年文存《夫夷文澜》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着手复刊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夫夷河畔创刊的大型文艺丛刊——《江花》杂志，提升夫夷河流域的人文精神，锻造邵阳县文艺品牌。

读李青凇采访吕振羽之子吕坚的访谈，我为吕振羽先生的革命功勋和伟大的爱国精神所感佩；亦为青凇师为家乡，为《江花》劳心劳力之艰辛而感动。

“千峰万壑闪霞光，漪澜萦回夫夷水。”（吕振羽《金紫大岭晨景》）读故乡大型文艺丛刊《江花》杂志2022—2023年卷（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和游子回乡的心情一样，我获得了巨大的心理抚慰和宝贵的精神财富。我想，正是因为有一代又一代发心尽力精诚为家乡奉献的仁人志仕，夫夷河流域的这片土地，才有今天万千气象的荣光与璀璨文明。

艾华林，1984年生，湖南邵阳人。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红河州文艺评论家协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红河州作家协会理事。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家协首席会员、深圳市作协会员、邵阳市作协会员、蒙自市作协会员。现为邵阳县文化馆《江花》杂志责任编辑、《华夏早报》“思想者国际副刊”执行主编，并主持传承自西南联大的《南湖诗刊》《红艺评谭》等微信公众号。

作品散见《文学自由谈》《文学报·新批评》《诗潮》《中国诗歌》《芳草·潮》《西北军事文学》《打工文学》等。诗歌入选《华语诗歌年鉴》《漂泊的一代·中国80后诗歌》，2011年《中国打工诗歌精选》《文学的光荣》《中国打工诗歌四十年精选》等。曾获首届打工文学大赛三等奖（诗歌），第三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二等奖（诗歌）。出版诗集《当我卑微无名时》等。曾与70后陈才锋、90后许立志被《南方日报》人物栏目作为三个年代的诗人代表予以报道。现栖居蒙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