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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评丨梁迎春:乡土情怀的诗意流淌

来源:红网 作者:梁迎春 编辑:施文 2025-06-16 11:3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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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情怀的诗意流淌

——读姚茂椿《霞光漫过》有感

文/梁迎春

德国当代哲学家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而诗歌是诗人心灵的抒发,它就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诗人内心的风景,也承载着诗人深刻的情感经历与自我独到的见解。品读姚茂椿先生的乡土诗歌集《霞光漫过》,仿佛置身于一幅幅生动的乡土画卷之中,感受着诗人对故乡那片土地的深情厚谊。 他的诗歌会把我们带到有霞光、有月亮、有炊烟、有泥土庄稼、有三月泡破碗花、有过年粑粑、有爹亲娘亲的生命家园,让我们的灵魂找到皈依之所。诗集以“霞光漫过”为名,霞光作为自然景象,常常象征着希望、温暖和变迁,诗集第一篇为组诗《乡村改变着它的所有》,写的就是乡村改变着生长在这里的所有并给予人们的温暖情怀,第二篇是与诗集同名的《霞光漫过古树间》,不管是否有意安排,都可看出诗人可能借此表达对故乡过往岁月的怀念,或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霞光漫过”无疑承载着诗集的核心理念和情感色彩。

作者在诗集后记中写道:“时代的进步与变化,身边生活的点滴,山乡的父老乡亲,都是我的关注点,是我创作的丰富源泉。”(诗集后记P209)对于诗人而言,“故乡的春夏秋,其实也是特别美好的,现在自主的时间多了,想深度看看故乡”。无疑这是他创作乡土诗歌的动因之一。可笔者认为,诗人姚茂椿用诗来写乡土,写自己的故乡,更多是因故乡是他生长于斯的“胞衣地”(侗乡指的一个人的出生地或故乡):“我们与生俱来的胞衣 应在/某个角落生根 化泥或默想/隐喻暗示 肉身的去向”(《我们的胞衣地》)。

诗人姚茂椿是一个赤着乡村脚丫在大城市行走的人。他出生在怀化新晃边地侗乡,从小在农村长大,后来读书工作才渐离家乡农村,成为了现代都市人。可他至今仍脱离不了与乡土的千丝万缕的羁绊,因为他就像“一只时光的蜘蛛/从唐代渭溪县 五代晃州 /牵出无数缠绕的丝 (《一只时光的蜘蛛》),把他那颗“乡心”缠绕。“不在场,多遗憾”(诗集后记),心里无法割舍的那份乡情,随着年岁逐增反而越发浓烈。“故园奔腾而来/我放出心中的小船/在夜郎西的迷茫中/载着离愁/飘出无际的群山”(《与家乡水邂逅芙蓉楼前》)。仅仅只是在外邂逅从家乡流过的一条河水,就让诗人“载不动许多愁”;听到家乡的“一声哦嗬”声就”沾满了新愁”(《在村口 一声哦嗬》),更何况在乡土世界这样一个熟人熟路邻里邻居乡里乡亲的社会,每一次回来或离开,都会有令人感动的来自乡民们的热络的问候和关心,一句“回来了”就足以让回乡人心里破防决堤,“惊慌成柔软一片”(《同情一片葱郁的韭菜》)。

在这充斥着喧嚣浮躁的时代,姚茂椿的《霞光漫过》诗歌集就像一泓清泉,静静地流淌进读者心田。这部诗集不仅是对乡土的诗意书写,更是一次灵魂的返乡之旅。在回眸“深度看看故乡”的过程中,诗人发现“山中的精神生活,在半原始而近乎乌托邦式的少治理多自由的社情下,无疑是缺乏理论品质沉淀的,但并不等于肤浅或没有,且表现形式是丰富的”(诗集后记)。因此诗人以独特的视角,将乡村的日常升华为永恒的诗歌意象,让读者在字里行间感受到别有一番在心头的乡愁的温度、强度和高度。诗集里的诗歌有对故乡初心未变的深情眷恋,也有对现代化背景下故乡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和忧思,这是诗人姚茂椿作为寻常普通人在追寻生命之根时所自然表达的反哺感恩之心,也是他作为真正诗人所具备的良知和社会责任感。

《霞光漫过》的诗歌题材丰富且深刻,有对祖国山河的真情赞美 ,有对故乡风土人情的深情回望,也有对人生所见所闻的真切感悟,但更多是将目光聚焦于晃州边地的那片故土。诗人对故土的怀想回望是与故乡那些与自己生活有关系的人、事、物相链接的。诗人姚茂椿的“乡心”就可从其诗题中看出,如《当归》《村庄的念想》《固执等待》《我的胞衣地》《爹亲娘亲》《远望家亲》《纸上故乡》等都晶莹剔透出诗人的游子心。而诗人的“乡思”也绝非抽象,完全是一种具象化,浮现于诗人脑海中的都是一个个具体可感的事物、形象或画面。无论身在何处,其诗都清晰呈现出伸向故乡大地和亲近故乡之情的触须。他笔下的古树、老屋、村庄、稻田、田坎、山峦、鸟窝、鸡鸭狗、生锈的柴刀、水缸、黄土路等都无不浸透着浓厚的乡土气息,让人仿佛能闻到泥土的芬芳,听到田间的虫鸣鸟叫,看到乡间的鸡飞狗跳、天色月光,读来亲切可人,令人感慨回味。

“怀念没有门可以阻拦”(《乡村改变着它的所有》),虽然记忆中的村落早已在时代的冲浪里换了模样:“时光拆散了苍茫山水/城镇簇新的风物志/高楼成群 ”(《古树·悟》)而“我是山寨哺育的精神血肉”(《母女井》),诗人依然固执地为故乡低吟浅唱,他不想“令苍老不少的古枫伤感/外出的晚辈何时回不要紧/重要的是某天回来/记得古树旁长草的小路 和那些即将消失的炊烟”(《傍晚》),故乡,是旅居他乡的诗人的心灵栖息归所。

“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故乡在姚茂椿先生的诗歌里如今已成为《纸上的故乡》:“字词 波光凌乱/标点 忧郁温柔”,在诗人对逝去时光的感慨与留恋的同时也透露出一种淡淡的忧郁与温柔。“村庄不动声色/离愁已力透纸背”,村庄的静默与诗人内心的离愁形成鲜明对比,离愁之深重,仿佛已穿透纸张,直击人心。“皱巴巴的故乡呵/留守的古树摇曳月光”,古树作为故乡的象征,其“留守”与诗人的离别形成对比,月光下的摇曳更添一份孤寂。“庄稼的字迹 在田野纤瘦/萤光闪处 虫鸣唧唧”“泛黄的旧稿纸/回忆亲情的温馨”,旧稿纸作为时间的见证,承载着诗人对亲情温馨的回忆,进一步加深了故乡在诗人心中的分量。正是这样一幅幅充满细节细腻的描绘画卷,展现了诗人对故乡深沉的思念,以及回忆与现实交织着变的复杂情感。

诗人调动自我所有感官来书写记忆中的细节,俯下身躯去叩问家乡的寻常巷陌、凡人俗物、民俗风情中所含蕴亘古诗意,人声鸟语、飞过头顶的歌声、蛙鸣虫唱、扬花抽穗的风声等温暖的声音与萤光、月光、星光、电光以及田坎、泥土里的萝卜、韭菜,还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节日、老照片、破碗花、三月泡;再也见不到的爹亲娘亲、粑粑的香味……”“村画已然陌生”“乡传暗淡还亮”“诗意走出夜色的乡村”“说出的忧伤像大雪弥漫”,所有的题材意象与诗人的“胞衣地”浑然一体,成为诗人“一只时光的蜘蛛”不可或缺的呼吸。“岁月的绵羊低头/慢吃经历的细草”“忧思 拨动着梦”(《轻风乍起》),生命岁月的珍贵往昔,频频入梦的乡情乡景“ 挤着许多翅膀”像“一匹年岁成熟的马/汇入光和梦的奔腾 ”(《秋风吹响枝头》),跑进诗人灵魂深处,成为诗人姚茂椿“埋在心中的一壶老酒/弥漫青春的希望 苦和甜(《湘西杂忆》)。对故乡的那份醇厚而深邃的情怀和渗入血液的眷恋,无时不在姚茂椿的诗歌文字中跳跃腾挪。诗人姚茂椿对家乡的热爱、对乡土的依恋,用情之真之深,从《我的胞衣地(组诗)》里足可以品出:“成长的梦想和艰辛/游走都市他乡/故乡草堆 在记忆的小路/一丛一丛 点染急迫的心情/我看见前方 数不清的乡愁/正一片一片 金黄”(《秋后的稻草堆》),“远走他乡 我们开枝散叶 /在妈妈耕耘过的地方 /长出旺盛的亲愁 让时光 /牵肠挂肚 彻夜难眠”(《妈妈稻田里的禾苗》),故乡母亲就是诗人灵魂得以栖息的永远的归所,故乡的一切都是他抒情和言说的题材对象。

亚里士多德提出“心灵没有意象就永远不能思考”,而诗歌没有意象就无法绘成画面。诗歌离不开意象,诗歌意象就像是土地里的种子,蕴含着无限生命力,承载着诗人深厚的情感与思想。姚茂椿的《霞光漫过》诗集中的乡土情结首先就体现在诗人对诗歌意象的攫取。诗中选用了大量的自然意象和人物意象,对家乡地域景物的发掘和抒写是其诗歌意象构成的最基本元素。诗人以一颗赤子之心来抒写自己热爱的故乡,那里有诗人熟悉的《古树》《画里的村庄》《黄土老路》,有诗人喜爱的《三月泡》《破碗花》和《飘落的青果》,也有诗人最为想念的《爹亲娘亲》、最为亲切的《家乡话》……这一切都让作者魂牵梦绕。古树、老屋、稻田、山峦、田坎以及亲人、家乡话、家里用过的老物件等这些意象不仅生动形象地描绘了乡村生活的场景,也寄托了诗人的深厚情感。诗人以真挚的情怀,将这些意象与个人的情感记忆紧密相连,使读者能够深刻感受到诗人的内心世界以及对故乡深深的热爱之情。

诗集中的意象系统丰富而统一,霞光、村庄、老屋、古树、田野、山水以及乡里亲人等意象反复出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乡土世界。这些意象不仅是乡村生活的写照,更是诗人精神世界的投射。如在《画里的村庄》就有一系列细腻而富有深意的意象,将读者带入了一个宁静、和谐且充满生活气息的乡村世界。“一条狗夕光中疲惫钻出/染黄了山里幽怨的话题”,黄昏与狗的疲惫意象,加上“夕光”映衬,营造出一种温馨而略带忧郁的氛围,暗含着乡村生活的平静与不易;“几段改变祖先腔调的歌声/铺开了村寨的傍晚”,歌声意象,传递了乡村文化的延续与变迁,同时也为村寨的傍晚增添了一份热闹与活力;“季节遂着村人的意愿/翻开沉寂许久的土地”季节与土地意象的交融,则展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以及村民对土地的深厚情感。“风送上早春的信息/启蒙乡土沉睡的色彩”,风与色彩的意象则预示着春天的到来,为乡村带来了生机与希望;“鸟语不时讨论一些话题/鸡鸭在路口回忆往事”,鸟和鸡鸭动物意象的运用,丰富了诗歌画面感,更赋予了乡村生活以生动与趣味,它们仿佛也在诉说乡村故事,传递乡村的温情与和谐。“黄牛一脚脚踩入金秋/岁月弯弯的田角/撒有几线饱满的稻穗”,黄牛与稻穗的意象展现了乡村的自然风光,更体现了乡村生活的艰辛与美好。“木楼飘雪的清晨/梦见一些温暖的细节”,这一意象既描绘了乡村冬日的宁静美景,又通过“梦见温暖”这一心理描写,传递出诗人对乡村生活的怀念与向往。这种怀念与向往不仅是对过去生活的追忆,更是对乡村文化、乡村情感的深深眷恋。《画里的村庄》就这样通过一系列生动而富有深意的意象,构建了一个宁静、和谐且充满生活气息的乡村世界。这些意象不仅展现了乡村的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更寓意着诗人对乡村生活的深厚情感与深刻思考。像这样的意象描写与组合,在诗集中还有很多。诗人把对乡村生活的深刻理解,通过普通事物意象升华为耐人寻味的诗意。

姚茂椿的诗歌意象也最是普通、熟悉、朴实而不失缜密用心。农村里的鸡鸭、阿猫阿狗以及那些老物件,诗人都是信手拈来写意为诗。姚茂椿诗歌中的“乡心”,就是通过那些素朴的“意中之象”真切体现出来。“一把记忆里的柴刀”“刀已锈迹斑斑”,却让诗人至今怀念“从门上取下刀”“上山的砍削剁斩”的日子,而回忆“温软如梦”(《柴刀在木门后生锈》)。还有因“长久怀念将照片泛黄”的老照片:“细雨抹亮模糊的回忆/那张抽屉底的老照片/将山风捧回稻田边的草丛/母亲黑衣袖里伸出的手/稳当扶着我的童年”(《老照片》),老照片的意象生动而具体,满满渗透着诗人对母亲的怀念之情,真挚抒发出对母亲的那份爱恋。

诗人把过去在家乡农村生活的经历体验,融化于自我的血液,成为诗人生命难能可贵的深刻记忆。而这种经历,已然深入到他的血肉和灵魂之中,并凝含着生命意义哲思,转化为他熟知的乡村的意象:这些意象具体而鲜明,使诗人的这份乡土情怀温暖如梦,充满诗意。

在诗人眼里,《无眠的月光》下的故乡“从昨天浓稠的时光 探出一片/起头的歌 不是忧伤的紫云英/而是一路杜鹃 花瓣沸腾”,故乡的歌多而有情,有“哀婉述事歌 倔犟农事歌 醉人情歌/锲而不舍 红满山坡”,而“步入老家 需用拦路歌/唱开山寨的封面/打开歌词的堂屋 从厢房放出/叽叽嘎嘎 文采灵动的鸡鸭”,“在老家 亲人的歌谣起早贪黑/安慰干涩的农具 抚摸弯腰的扁担/对聆听的牛羊反复倾诉”,诗歌里各种歌谣、紫云英、杜鹃花、山寨、堂屋厢房农具扁担、鸡鸭牛羊等意象,共同构成了一幅乡村生活的生动画卷和乡村文化的特有空间。不管乡村生活有多艰辛和不易,故乡都会永远“用失眠的月光 照亮/外出亲人的牵挂”。《失眠的月光》通过诗人熟知且富有深意的意象,展现了乡村生活的多样与丰富,表达了诗人对乡村生活的深情与眷恋。这些素朴而不失灵动的意象,并非孤立存在,它们相互交织、碰撞,共同构建起诗歌丰富的内涵、诗歌的意境与情感,让读者在品读中感受到了诗歌的韵味与魅力。

诗是理解世界,也是理解生命的一种特殊方式。当一切过往都成为生命世界的一部分时,回忆往事就成为诗人最为美好的事情。诗人姚茂椿笔下的霞光漫过了故乡的古树老屋,漫过了故乡的“山水间”,“明媚了“亮瓦下”的“慢时光”。诗歌是单纯的,安静的,诗人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而读者则能听到诗人的心跳声,而这些得益于诗的语言的生成。语言是存在之家,文字如同血肉至亲。诗歌语言是情感和意象的载体,诗人在创作过程中会将自己的情感和意象融入到语言之中,使得诗歌语言具有强烈的主观色彩和感染力。此外诗歌语言是对既存语言和日常语言惰性惯性的偏离和突破,具有创生性。诗人通过颠覆语言成规,恢复语言的生命力和新鲜感,从而创造出富有诗意和新意的语言。姚茂椿先生的诗歌语言质朴而富有韵味,他善于从日常生活中提炼诗意,用平凡的语言描绘出不凡的意境。正如“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诗人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对乡土的深刻理解,使其诗歌充满了感染力和生命力。

《霞光漫过》诗集的语言细腻且富有表现力。诗人运用了一系列生动形象的词汇和比喻,如“山水间”的灵动、“亮瓦下”的温馨、“慢时光”的惬意以及“明媚里”的希望,这些词汇不仅描绘了自然与生活的美好,还透露出诗人对故乡、生命、心灵及情感的深刻感悟。“栽种打理的这个民俗 /撑起了参天的古树”(《端午节》);“扁的一个 满足饥饿 单调的日子/圆的一个 脱离凡俗/祭祀祖先神灵”“两个侗乡的粑 一个/养育简单的生活 另一个/供奉难圆的梦想”(《两个粑》);“不管刮什么风 下什么雨/相约桥上 一盏小小路灯/能使疲惫和忧伤 风停雨住”(《三拱桥》);“村落说不出奔跑的词汇/它不要子孙卑躬屈膝/不愿梦醒时眼前漆黑”(《模糊与隐秘》)。他的诗歌语言充满了智慧之语,让读者在阅读中能够感受到诗歌所蕴含的哲理与思考,在欣赏诗歌的过程中,从对美的直观感受深入到对生命意义的思考,使审美体验从感性层面上升到理性层面,获得更深刻、更持久的心灵触动 。

诗歌中的语言质朴而富有口语化。如“一大群古树遥远赶来 /鸟儿来过一拨儿又来一拨儿”“嗨哧嗨哧的号子”(《年轮》);“菜饭勺是有魔力的浪漫/把涝稀的字词装满瓷碗(《锅碗瓢盆》);“水味清甜 水缸则扳着日子计算/家里何时添一人少一人”(《水缸》);“轰隆隆是某些心的回响/惊不醒一些行走的沉睡(《黄土老路》);“那天空荡的公路上/噼噼啪啪跑来一辆板车”(《暑假记》);“叽叽嘎嘎的鸡鸭”(《无眠的月光》);“热腾腾甜酒 喷香的腊肉/是外婆为我张罗的远行”(《梦里的花街》)等,一拨儿又来一拨儿、嗨哧嗨哧、涝稀、清甜、噼噼啪啪、叽叽嘎嘎这些质朴的口语不仅拉近了诗歌与读者的距离,更使得诗歌具有了一种亲切感与真实感。亲切、自然、不加修饰,正如元好问评价陶渊明所说的“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见真淳”。

诗歌中的韵律也十分和谐,如洁白的翅膀/路途 洁白/洁白的期许/梦幻 洁白/游进 白茫茫港口(《游动的雪》)“身边桃花 嚓的一亮 梦已经妩媚/许多歌声 在坳上等待/灵魂约会(《苍老的亭》)山谷 拥堵岁月的狭窄/河道 抖动生活的瀑布(《闯滩》)山寨用酒和汗水 种下/摩肩接踵的花阶 孕结/苍翠的辈分家族 溪井/血脉纵横 汩汩涌出/生命的张力(《侗寨印象》)等,这些重复的句式与节奏,增强了诗歌的音乐性与节奏感。

姚茂椿的诗歌语言还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霞光漫过》的语言风格在质朴而不失优雅下,诗人把侗族的文化元素如侗族的节日、习俗、语言等融入诗歌。诗人善于运用侗乡边地侗语词汇,使诗歌具有浓郁的地方色彩,在表达上具有独特性和民族性,增强了诗歌表现力的同时,更体现了诗人对乡土文化的热爱。诗人巧妙地把胞衣地(湘西侗乡对个人祖居地出生地的总称)、芒筒侗笛(侗族乐器)、苞谷烧(湘西用苞谷酿制的烈酒)、哆耶(侗语跳舞)、耶罗耶(侗歌的伴音辅音)、合拢宴(侗寨数十、数百人的长桌宴)、哆嘎(侗语歌唱)、咚咚推的傩戏 、盘歌(侗族情歌中比智慧的问答歌)、蛊符和巫师、 鼓楼风雨桥 、鼎罐瓦缸、哆耶舞(侗族的欢乐舞蹈)、垒词(侗族抒情诗)、挂亲、玩山赶坳等侗乡边地民俗风情事物写入诗歌,梅笑(侗语即妈妈、母亲)与嘎婆(外婆)的亲切身影与温暖叮咛以及 “咚咚锵锵 鼓楼掀起过年欢腾/风雨桥走过贴心的笑脸 /米酒糍粑香甜的侗寨 /祝福 密密麻麻飞翔”(《闹年锣》)的民俗活动在诗中真切呈现。诗人“用侗语的音节提气/以汉字的笔画清心”(《侗草堂》),这种地域特色的融入,不仅丰富了诗歌的文化内涵,增强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也展现了多元文化的交融与共生。

“诗言志,歌咏言”。姚茂椿先生的《霞光漫过》不仅是一部乡土诗歌集,更是一部心灵的史诗。“故乡是一片时光缓慢的区域”(《生活一直在长路上行走》),它有“最甜的阳光和最柔情的风”“我的童年和青春走远了/它还在山上守望”(《守望》)。“山水醉了 游子心中/母亲的声音 像寨头小溪/叮咚离愁”(《记忆里的侗歌》)。

诗集记录了诗人对故土的深情与眷恋,也传达了诗人对生命、对自然的敬畏与热爱。品读这部诗集,我们仿佛能听到诗人内心深处的声音,感受到那份对乡土的执着与坚守。在当今这个快节奏高压的数字化时代里,信息碎片化推挤,虚构的桥段和短视频只能让人虚假一笑,人们常常在纷繁复杂的事务中自我迷失与自我寻找,而往往忽略了简单生活所蕴含的美好。而《霞光漫过》这部诗集,通过描绘乡村的日常生活、自然风光和人物肖像,传达出对故乡的深深怀念和对生活的热爱,同时展现出诗人对过往岁月的追忆和对未来生活的期待,以及对简单生活的诗意洞察,让我们重新回顾并审视那些被忽视的生活细节,发现平凡日子里的熠熠光辉。这无疑为我们提供了一片宁静的心灵栖息地,让我们在喧嚣之外,找到了一份难得的宁静与美好。

但诗人在关注个人情感体验的同时,也关注乡村社会的变迁和人们的生存状态。诗人并未遮蔽在现代化城镇化下侗乡边地所不能承受的诸多不适应,他也没有去粉饰乡村客观存在的落后,而是以旁观者和在场者的双重身份深度打量着现代化背景下的乡村变迁。《刺目灯光从城里奔来》这首诗从现代性视角来审视当代家乡农村的变化很具代表性,深刻描绘了城乡差异、现代化进程对乡村的影响,以及由此引发的乡愁、变革与忧虑。“刺目灯光/从城里奔来/城镇灿烂的灯海 /照亮灰暗的乡愁”。“灯光”与“灯海”作为现代文明的一种标志,它的“奔来”意味着城市化的迅速扩张,对乡村传统生活产生了冲击,带来了乡村的一种近乎“刺目”的不适,照出了乡村的灰暗与落寞,引发了诗人的乡愁。这种“乡愁”不仅是对过去宁静乡村生活的怀念,也是对现代化进程中乡村逐渐消失的忧虑。“正襟危坐的乡俗在村寨/按捺不住”,乡村传统习俗在现代文明冲击下,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挣扎而不安。现代文明映照下,乡村自身贫瘠与落后裸露无疑,无奈的乡村人们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而涌向城市,“奔往喧嚣 小溪/数落山塘的孤陋”“粗细的道路 张开蛛网/瘦小寨子 眼神惊惶”面对现代化文明对乡村的渗透及其变化,乡村惊恐而不安。“摇滚的霓虹 大咧咧的车灯/目中无人 抵达村口”现代文明的强势入侵,使“牧歌不再传承 有的心事/恍如白昼”,诗人对现代化带给乡村传统文化的丧失以及带给人们的心灵空白与迷茫的深切忧虑,显而易见。诗歌充盈着诗人复杂的内心体验,希望自己的原乡能永远停留在温情记忆里,同时也隐含着一种“乡结”里无法释怀的遗憾抑或焦虑——改变乡村落后、贫穷的同时,必然也连带扼杀了关乎乡村更多美好的东西。

《村画已然陌生》,把“村画已然陌生”作为标题,直接点出了诗人对乡村变化的感受。曾经的乡村景象经历了显著的变迁,如今在诗人眼中已变得陌生,“炊烟从村画已然擦净”,作为乡村传统生活方式象征的“炊烟”已消失;“微信叮咚成归乡的河流”,乡村与现代社会已然接轨。过去温馨的场景“成堆扯淡的老人没有再现”,“老木楼拆了多年 新砖房/阻隔了童年少年的回忆”,老木楼的拆除和新砖房的建起,不仅改变了乡村的物理空间,也阻隔了诗人对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回忆。这首诗同样从现代性视角出发,深刻描绘了乡村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变迁,以及个人对这种变迁的感受。它既有对过去乡村生活的怀念,也有对现代化带来的乡村变迁的感慨和理性反思。

故乡已然成了《纸上的故乡》,精神上意义上的家园永在前面召唤,“朝云起的方向回家”成了诗人姚茂椿精神指向。“上高铁 像喜事莅临/说与长辈的话 扇起翅膀(《朝云起的方向回家》),诗人并不囿于过去与现代家园生存冲突带来的焦虑,相反,却体现出一个现代知识分子在反思中阔步前行的坦然。时代在进步,家乡在发展:“牛肉红米龙脑樟 上高铁/进机场 香飘涌动的资讯/回望的游子 用心一嗅 /闻到时光的芬芳(《一只时光的蜘蛛》)”。“乡传暗淡还亮”,坦然面对过去与变化的家园,并瞩目于未来的“返朴归真”:飞入纯洁的坚守/漫天雪中 不要问/哪朵雪花 是我/我是 哪朵雪花(《游动的雪》),诗人所要做的就是驱散内心的茫然,减缓慌张时代的加速度,在回望乡土中守望内心。

诗人姚茂椿身在城市,心在乡土,并游走于二者之间,背井离乡在城市定居,久在异乡为异客的时空距离反而加深了对故乡的关注与眷念。捷克小说家昆德拉认为:“故乡是有我根的地方,有我所属的地方”。故乡其实很小,可以装进心里:一间老屋、一棵树、一座山、一个物件、一条小山沟……因为一个再小的地方或物件都有自己的历史、记忆和文化。故乡是生长万物的地方,更是生长诗意的地方。诗人在异地城市回望熟悉的故乡,时刻不忘自己的精神原乡,“从绷紧的沪昆高速有序穿出/凉亭 漫长的等候松了口气”(《一只时光的蜘蛛》),诗人试图以乡村朴素、厚重、踏实之“慢”对抗都市浮躁、焦虑、漂泊之“快”。“沿平溪寻觅散文的灵魂/ 去舞水邂逅诗歌的神韵”(《一只时光的蜘蛛》)在故土之思、人情之美与转型之痛的抒写中发现乡村之心的韧性:“我们与生俱来的胞衣/应在某个角落生根 化泥或默想”,并借此探寻“我们的胞衣地”的民族之根、文化之根、生命之根。诗人这种深入探究乡土诗的文化根系、精神底色,文笔亲和又不失质感,值得品赏。

《霞光漫过》是一部值得品读的诗集,它不仅是一部诗集,展现了乡村的诗意之美,更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当代人的精神困境与救赎之路,启示我们在现代社会中如何寻找精神的归宿。它提醒我们,在追逐现代化的过程中,不要忘记回望来时的路,不要丢失灵魂的根。

梁迎春,女,侗族,湖南会同人,怀化职业技术学院教授,文学硕士,怀化文艺评论协会副主席。

来源:红网

作者:梁迎春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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