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湘江文艺丨方雪梅:我们的平原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方雪梅 编辑:施文 2024-11-18 12:13:37
时刻新闻
—分享—

湘江文艺(原创).jpg

3537864_1540863576065r.jpg

我们的平原

文/方雪梅

到达安乡时,一望无际的洞庭湖冲积平原,已进入了地气涌动的清明时节。 城外的郊野,草木结队,新绿弥天。

车窗外,黛青的远山近岗都不见了,似被时光的手指掐去了峰头。目光所及,一坦平阳,原本高低起伏的天际线,变成了横陈在大地上的笔直的“琴弦”,环绕在东西南北四个方位。低洼处,哑河、水塘、沟渠、湖岔,绿波连云。远远近近,成片的油菜花,仿佛听了谁的号令,全部脱下了艳黄的上衣,换上统一的绿裙。它们立于田畦垄上,延绵数十公里,蔸蔸抱着饱满的菜籽荚,喜滋滋地进入了孕育中期。这是湘北的四月,漫无边际的平原上,又一个好收成,正在迎面走来。

我虽初临安乡,但心里一直偏爱名称中有“安”字的地方,如安化、安阳、安康、吉安之类。某处只要冠了个“安”字,总会让我将它们与安居乐业、安身立命、安之若素、长治久安、安然无恙等字眼关联到一起,每每一链接,心气便会平和、舒坦、安宁,像饮了菊花柠檬茶。也是,千百年来,从老祖宗那里传下来的“平安”文化,是普罗大众的传家之愿,自然会时不时在血液里呼啸、攒动一下。而眼前流碧溢翠的安乡,就是一千多年前南朝先人取“洞庭兰澧诸水各安其流”之意命名的,是为“平安文化”久远的佐证。

安乡是老朋友、诗人陈礼荣兄的胞衣地,他曾多次邀约,说:来安乡玩咯,看看我们的湘北平原,看看耦池河与松滋河两岸的堤垸、湿地、莲花,还有很多你在大城市看不到的东西……

“我们的平原”几个字,搅动了我心底的某种情感,我在东洞庭湖岸的岳卅城里长大,见惯了湖水涨退,舟楫来去、鱼虾上岸,对洞庭湖的一苇一鸟一堤一岸,都在潜意识中认同为自己的乡亲,那么洞庭湖周边的平原,自然也是。

我终于来了,以走亲戚的心态而来,来到与自己的童年、少年岁月仅一湖之隔的地方。目的地是礼荣兄的老家黄山头镇。

一路上,窗外晃过了许多沾着青草气与水腥味的小镇: 下鱼口、三岔河、官垱、深柳、书院洲等。因为水的起落,“垸子”成为这平原的特殊产物。礼荣兄介绍,安乡县全境有安造、安浬、安保、安昌、文化垸五大垸子。每个大垸内都有几个乡镇。正是这些垸子,才让湖区人家的日子与香火荡漾不息。我甚至推理,这平原的形成与平原人“抱团”的特性,都是从洞庭湖区丰沛的水中脱胎而出的。汛期咆哮、汹涌的湖水,一次次扑向村子、田园。平原上的人们,共着同一个命运,危难时刻,东村西庄,左邻右舍,只能你帮我,我助他,齐心协力筑堤坝、堵遗漏、救财物、保人命、护家园……千百年如此,湘西北冲积平原上的人形成了“抱团”的性格特质,十分看重乡谊,只要是乡党,到哪里都是亲人。

回头在时光中瞅瞅,千万年间,水主宰了这片天空下的盛衰。当席卷而来的大洪水退却,泥沙草屑搁浅、沉积,裸露的轮廓,东一堆,西一块,高高低低,下一次又被波浪熨平……如此循环往复,慢慢地冲积成平原的版图,编织成地阔天远的风景。不知从何年开始,这里有了芦苇草寮,有了零星房舍,有了越来越浓稠的人迹市声,有了聚集的村落……人们邻水而居,莳田种豆,逐鱼粮而生息。平原上,水可活命又可夺命,它忽而是湖区人敬畏的亲人,忽而又是堤下村民的仇家。

清明前后,丰沛的雨水,催秧催芽,可亲得仿若平原人敬重的白发老娭毑。平原,又成了命运张开的巨掌,以稻米、棉麻庇佑着此地村人宗族的延续,庇佑着千禽万畜生长。

在中国平原名录上,湘北平原如小弟,不及东北、华北等沃野千里的大平原那么莽苍、雄阔,也不如它们的辽远无垠,但却终究多了一分水乡的柔情。

臂如此刻,隔窗四顾,水网密布,绿盈盈的近处,细碎的野花与油菜为邻,在风的手臂中,一起摇动。清亮的河塘、湿地、沼泽,是泥鳅、黄鳝、鱼虾、螃蟹的家院;树下、草丛、墙角,蜻蜓、蟋蟀、蝴蝶,青蛙,呜叫着,蹦跳着,飞舞着发出愉快的气息,拍打出季节的节奏。芦苇、水蕨、香蒲、益母草、水苋菜、慈茹们在坳沟、渠汊、浅塘、湖缘边随风俯仰,如镶在平原衣裙上的绿色蕾丝花边。平原上空乳白的炊烟,与树叶上的毛毛虫,溪河里的青鱼、莲藕、水鸟一起,演绎着动植物的多样性,推进着平原上的生命史。

同行的一众诗人,被乡村田渚涌绿、天高云低的景色吸引,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所有赞美之词。礼荣兄说,你们若早来十天,见到油菜花的艳黄汪洋,肯定会被这片湘北平原的敞亮惊呆。的确,来到平原上,才能体会到,季节是严谨的程序主义者,春夏秋冬,连篇累牍来去穿梭,该绿的芽,该黄的果,按它的节奏循环上场、从容谢幕。平原上的草木与人事,踩着大自然的节拍,来来去去,不急不躁。

不急不躁的,还有一群飞过眼帘的鸟儿。它们轻展双翅,灵巧滑翔着,落到路旁的行道树上。密集的枝杈间,鸟儿们叼来柴丫枯草落叶,将自己的家,筑得有点“高大上”。每个鸟巢,都像一只圆而大的筐子,赫然挂在树上。鸟儿的村子悬在平原的上空,灰白云层下,左一大坨,右一大堆,如醒目的标记,让我们一行见惯了都市水泥丛林的人,惊喜不已。它们安心活在洞庭湖四周,轻盈飞过河网、湿地和草籽花田,偶尔把叽喳的鸣唱洒在云朵下,给万物蓬勃的平原添加了几分祥和的生气。

同样是在北纬29度的地方,我注意到,安乡农家的居所,与洞庭湖东岸丘陵地带以及湘中等地乡村的高门大屋比较,显得有些低调。这里的房舍,沿田埂、溪塘、国道散落,多为矮个子平房,二三层的人家也有,却并不再往高里砌了。有人分析,湖区平原囿于洪涝无常,水毁亦无常,为便于重建,避免大损失,故退而求其简。又有人推论,是富裕程度稍弱所致。我则猜测,在土肥水美的地方,村落、炊烟贴地而生,是为接地气,也或是不舍得挤占平原上一览无遗的视野,遮挡朝墩夕照的升降。

(节选自2024年第4期《湘江文艺》方雪梅《我们的平原》)

方雪梅,文创一级,中国作协会员,长沙市作协副主席,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出版诗集《结糖果的树》《疼痛的风》,散文集《伦敦玫瑰》《寂寞的香水》《谁在苍茫中》,报告文学集《时代微报告》,文艺评论集《闲品录》,作品多次获奖并被收入多种选本。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方雪梅

编辑:施文

本文链接:https://wenyi.rednet.cn/content/646855/52/14463448.html

阅读下一篇

返回文艺频道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