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鸟邻居》节选
为白头翁正名
文/肖辉跃
(一)
“阿姨,您在看什么?”
我正躲在公园一角的水塘边看一群白头翁(学名白头鹎)洗澡,两个小男孩突然在我背后大声喊。白头翁听到这一乍呼,立刻躲到树丛里去了。
两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一胖一瘦,四十五度角斜跨着自行车,朝我扯长脑袋。
“嘘,那里有一群小鸟,”我竖起指尖。他们立刻丢下自行车,到我身后蹲下。
水塘十亩水面,东边靠着一个小山包。小山包下有一浅泥滩,伴着泥滩,有条一米左右宽,齐肚皮深的浅水带。肚皮,是指白头翁的肚皮。这条浅水带,是白头翁的浴场。每天上午十点半,准时开放。超过这个深度的水面,是黑水鸡小䴙䴘那些水鸟的乐园。对白头翁来说,是坟场。因为洗澡弄湿了羽毛,飞不了,只能靠腿从水里走出来。
很快,白头翁又回来洗澡了。
“你们也喜欢小鸟?”我压着嗓子问小家伙。
“是哦,那小鸟太有味了!叫什么名字?”小家伙也压着嗓门,就像对暗号的地下工作者。
“白头翁。”
“啊,就是课本里那个一头白发,跟黄莺学唱歌,跟喜鹊学搭窝,到后来一事无成的‘白头翁’吗?”
哪里哟,白头翁可没那样傻。它们头上的每根白发,那都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啊。你看它们上百只聚在一起洗澡,搞两只鸟专门站在高枝上站岗放哨,一有风吹草动就吹口哨。“快看,站在松树尖上的那两只就是哨兵。”我一边现场给白头翁平反,一边把望远镜递给两个小家伙。
有哨兵把守,洗澡的就安心了。就像下饺子似的,第一批鸟跳到水里,扑腾几下,饺子浮起来了,赶紧捞。还不捞,饺子皮就散了。然后是第二批。每只鸟都守规矩,没有一只插队的,也没有一只要被照顾的。洗完的跳到泥滩上甩几下,再蹦到小山包的灌木上整理羽毛。
正洗得欢,哨兵又吹出“急急急”的口哨。一转眼,水塘边就只剩几根抛弃的羽毛、挤成一堆的脚印,以及喘着气的水面。一只棕背伯劳黑着脸,站在哨兵原来站的松树尖上喳喳叫。刚刚对白头翁充满好感的两个小家伙,一时觉得白头翁又太怂了。
“怕人还讲得过去,一只小鸟怎么也怕呢?”
“不是的哟,棕背伯劳可是鸟类里面的小杀手。”看样子我得为白头翁继续平反。
(二)
棕背伯劳抓老鼠、抓蚱蜢是家常便饭,有时也抓只白头翁换换口味。何况是刚洗完澡的白头翁,飞也飞不高,抓它那还不是一个糯米坨。不过,白头翁也是个不怕事的主。有一天早上下雨,我家院子的柚子树上掉下一只小白头翁,棕背伯劳要去抓这只幼崽,白头翁夫妇便找它拼命。一个骑到它脖子上,一个扯它的后腿。往后,只要它的身影一出现,还隔着院墙咧,白头翁就开始报警,很快树上就集了一树的白头翁。对棕背伯劳来说,搞偷袭是它的强项,打阵地战就免了。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它再没出现在小院。
自然界中,每一个物种都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本领。黄莺的歌声婉转,但没有白头翁的嘹亮。喜鹊会搭窝,大气,不过像一个草窝。白头翁搭的窝小,像茶杯,不过精致。只要不偷懒,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就可以做最好的自己了。
“白头翁,好样的。”我把白头翁勇斗棕背伯劳的故事一讲,两个小家伙一边拍手大笑,一边骑着自行车围着我打圈圈,双脚不停点地,屁股还时不时扭一扭。
因为我还要拍一些公园的物种照片,便没再带他们观鸟了。俩小孩也没勉强,骑着自行车,一踩三回头,慢慢转弯走了。
(三)
“阿姨,那不是蜂鸟吗?”
我正对着一只红色的蛾子端详,小男孩的声音又在我耳边喊。敢情这两个小家伙压根就没走,一直偷偷跟着我咧。
“这个,不是蜂鸟,是蛾子。”
“但是它那么小,又会飞,又吃花蜜,还那么漂亮,不是蜂鸟吗?”
“嗯,蜂鸟是属于美洲的,中国没有。”“啊,那我要去美洲看蜂鸟。”小胖子红着脸嚷嚷。“哈,美洲有多远,你晓得不?隔了几个洋啊!”小瘦子对着小胖子撇了撇嘴。“啊,阿姨,蛾子也很漂亮、很漂亮,是不?蜂鸟不一定比得上它,您说是吧。”小胖子摸着圆脑袋,脸红得哟,那只红蛾子在他面前都要惭愧。
“嗯,蛾子是很漂亮,不要去捉它们。阿姨也没见过蜂鸟咧。”我一边说一边准备到路边过水渠的石坑上坐下歇息。
“慢点,阿姨!”
小瘦子冲过来,朝我连连摆手。
“慢点,”小瘦子用手将石坑来回扫了三遍,又鼓着腮帮使劲吹了吹,然后,从裤袋里摸出一个塑料袋,展平了,摊在石坑上。
“阿姨,您可以坐了。”
为了对得起这块塑料布,我坐下来慢慢和他们聊。他们俩都是金海小学的学生。小瘦子老家是邵东的,小胖子是我们本地人。俩人平时都喜欢到公园骑自行车玩。
“我早就见过您的,阿姨,”小瘦子说,“我见过您几次躲在树下看鸟,”“哦,那你也早就喜欢鸟了,是吗?”“是的,我老家邵东,有好多鸟,可是……”“咋啦?”“我们那里有人不爱鸟,”小瘦子的脸拉长了。“候鸟从我们那路过,有人拿长竹篙去打,有人架鸟网,我见过一只野鸡被粘在鸟网上死了。我爷爷的鱼塘边,有人下铁夹子。”“铁夹子?”“嗯,白鹭到鱼塘边,一去就被夹了脚。然后有人去捡。”
“阿姨,为什么有些大人的良心那样毒。”小瘦子似乎要掉下泪来,小胖子的脸也一抽一抽。我忙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你们都是好孩子,是阿姨见过的最棒的孩子。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捉鸟抓鸟的事会有公安和环保组织去管。阿姨就拆过好几十只鸟网咧。你们能做的就是不去打鸟,不吃鸟,然后告诉身边的人都不要吃鸟。这个你们能做到吗?”
“能。”
“只是,”小瘦子又瘪了瘪嘴,“我们那边有人拿鸟做药方,不让人吃药吗?”
“鸟药方?阿姨的妈妈以前有眩晕症,买来一只猫头鹰做药方,说它的头能二百七十度转圈而不发晕。我说按您的逻辑,吃电风扇就好了。您的眩晕是颈椎病引起的,关猫头鹰什么事?我说服我妈把猫头鹰放了,然后带她到中医馆去做针灸理疗,眩晕症就好了。我们不能信迷信,得讲科学。”
晌午时分,太阳晒得小家伙的脸红扑扑的,我的喉咙冒烟,肚子也开始咕咕叫,是时候告别了。他们骑着自行车走,我一个人慢慢沿着公园大路回家。走了一半路程,小胖子又骑自行车折回来了。
“阿姨,您住哪?”“嗯,就转过这个弯上那条大路就到了。”
“噢,阿姨,请您慢点走,好吗?”
“哦?”
“小瘦子给您买水去了,就来了。”
“啊!”我抬头,果然,对面的小坡上,小瘦子一拐一拐,骑着自行车飞速朝我这边冲来。
“阿姨,水。”小瘦子跳下车,拿了一瓶水,用力拧开,双手递给了我。“阿姨,您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公园看鸟?”小胖子问。
“一般周六,周日我都会来。”
于是,我们约定下周六到公园大门口集合,结果那天一整天都大风大雨。再下周六我又有事去了外地。
后来我一直没见着那两个小男孩。不过我相信,某些种子已在他们心里发芽生长。
(原载于《小学生导刊》。本文获第二届“青山碧水新湖南”文学创作征文活动儿童文学类一等奖)
肖辉跃,湖南宁乡人。自然文学作家,鸟类摄影师。中国科普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生态文学分会副主席。已出版自然文学三部曲之《飞跃高原》和《醒来的河流》,曾获第九届湖南省科普作品优秀奖,第四届谢璞儿童文学奖提名奖,第七届中华宝石文学奖,首届观音山杯生态文学奖,荣登2022年度生态文学榜单,2023年10月百道好书榜。
来源:红网
作者:肖辉跃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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