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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文艺丨石头:剃头的(短篇小说)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石头 编辑:施文 2024-08-23 10: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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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头的(短篇小说)

文/石头

一夜下来,被尿憋醒,上完厕所,一看才5点多,离7点起床还有一会儿,又钻进了被窝。这下睡过了头,我一路小跑出来,到了车站,还好,没等多久,41路公交车就来了,过了早高峰,车子倒还可以,用不着五斤狠六斤地挤,也不用乘两块钱的高价空调车或者中巴了。

到单位就两站路,要不是睡过头,平常我都是走走过去。穿过铁路道口,沿小弄堂,一刻钟就到了。事实上乘车子,两头要走,也不见得快,只不过找个心理安慰。

进了单位的门,我正想朝我办公室走,但必须路过主任办公室,恰巧办公室门开着,我想悄悄地溜过去,还是被他看到、叫住了。

主任正准备泡茶,我进门,反正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索性装着上厕所的样子。他放下杯子,手伸向羽绒外套的内插袋,我瞄了一眼,是两包外烟、一包万宝路、一包箭牌,他是想给我的,就在手伸进袋子的时候,他有些犹豫,是给我一包万宝路好呢?还是给我一包箭牌,或是两包都给我?

我不想去看他的脑袋,但还是情不自禁地看了。

我是不会要的,心里这么想,嘴上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我外烟吃(抽)不惯,太凶、冲鼻子,还是‘醒宝’好吃。”主任被我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他的意思很明确,是想让我在我妈面前说说好话,严格说是送我妈的。

我妈是在家门口的铁路道口边上摆摊卖外烟的,天热顺带卖些啤酒、饮料之类的,就是地上放个箩筐,箩筐上放几个外烟壳子,要是碰到街道联防队来突击检查也没事,反正香烟是放在身上或者家里。

为了预防万一,保险起见,她还动员了我爸,发挥余热,在香烟摊头边上,摆了把竹子的靠背椅子,有剃头的剃头,没人剃头就帮她照看香烟摊,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到里弄居委会办个临时的摊位证,每个月交5块钱。

我妈自从嫁给了我爸,就在家负责养孩子和烧饭,从没有赚过一分钱或是去正式上过一天班,原来是一个纯粹的家庭妇女,但她有一个伟大的兄弟,也就是主任的顶头上司,所以主任就怕我哪天取代他,经常会送点东西给我。

我妈也是发现她兄弟伟大后,觉得她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嘴上却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挣点老本钱、娶老婆。事实上还不是把她挣的热乎乎的、都不带隔夜的钱,偷偷地塞给她几个孙子、孙女,还以为我不晓得,反正我也不在乎,钱是她赚的,她想给谁就给谁。

至于当得了主任、当不了主任,我先是根本想也没想过,后来有一天,我休息,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哪里也去不了,闲着也是闲着,我忽发奇想,何不为自己算一算,命里究竟有没有这个命呢?

我找出扑克牌,连算3幅,都没有翻出代表仕途的A或代表前程的老2,不是7(吃)就是9(喝),要不就是令人讨厌的撬棍J(障碍)。

似乎已经看到了我的未来,只有太太平平早八晚五地混口饭吃的命。扑克算命,我说你还不要不信,冥冥之中就这么给你定了。

我天生就有未卜先知、洞察未来的能力。从小打牌和玩四角片,只要脑子一转,我就知道今天结果会羸还是输……谁口袋里藏什么对我来说等于是透明的……大家都知道,这叫特异功能,就是没记者来采访我、挖掘我。

我这人比较懒,平时做事不喜欢用脑,随随便便的怎么方便怎么来。再说,天机不可泄露,说多了折阳寿,以前听扫弄堂的邱嗲嗲说的,解放前他在玉佛寺做大和尚的,后来我自己也在书上看到了,好几本书都这么说,究竟哪本书我不记得了,我觉得讲得有道理,年纪轻轻的我还没活够,就不用操那份闲心了。

我和我妈说了,我当不了主任,没这个命。老妈不信,还天天骂我没出息。

“本来蛮好、活灵活现的年轻人,被你这么天天骂、天天骂,也骂晦气了。”

到底是男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我爸一辈子都听我妈的,话虽不多,就这句话说的还是有水平的。

要说主任的顶头上司,我妈的那个兄弟,他从小学生意就是剃头的。我妈家兄弟姊妹七个,我妈是老六,他是老七,家里人多、又穷,想送掉,那时家家户户晚上没事,都是关门熄灯养儿养女的,谁家都是一大堆,送谁啊。

好不容易有个扬州人开的剃头店,要个学徒的。说得好听一点,是个店,其实就是一个铺子,除了两把椅子,最值钱的就是两把剃头刀、一面破镜子,管他是店还是铺子,有人管饭就行,所以我舅舅二话没说就去了。

说是学剃头的,根本轮不上他,他上头已经有俩个师兄,现在大师兄要结婚,出去独立门户,二师兄接替大师兄学剃头。我这个舅舅去了,就是接替二师兄原来的事,每天早上起来生炉子,烧早饭,帮老板娘洗衣服、汰尿布……他也乐得轻松,用不着时时守在铺子里,只要有机会出门,就趁机在外面玩一玩、逛一逛。

剃头店隔壁是家米店,夫妻两个,没有小孩,只有两个伙计。我那舅舅人长得蛮活络,挺讨人欢喜的,而且他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就是从小光头,头上不长毛,一根毛也没有,他学剃头,本来就是一个笑话。

米店朱老板特别欢喜摸他的光头,看到他就会摸一摸,时不时地还叫他过去。忙不过来,还叫小光头跑个腿、帮个忙。剃头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也不好说什么,两家是邻居。

朱老板也很会做人,天热送点绿豆,天冷送点赤豆,还时不时地送点米啊什么的,逢年过节还包个红包给老板的儿子。所以,叫小光头过去帮个忙也就理所当然了,再说小光头一刻也闲不住,就喜欢有点事做,好跑来跑去。

1949年5月上海解放,朱老板是1947年年未,在一个说是冬天的晚上,天空正飘着小雪,弄堂里黑漆墨道地一个人也没有,铺子里的老板和老板娘一家子和二师兄吃好晚饭都去钻被窝了,只有小光头一个人还在收拾他们吃下来的碗筷、打扫铺子。

四周一片静寂,只有小光头手下传出的噼里啪啦的各种声音,忽然有人在四处漏风的铺子门板上轻轻地有节奏地用手敲了三下;一会儿,又是三下……小光头马上警觉地隔着门缝,向外望去,来人也不言语,用手、指指朱老板的店,小光头马上会意地走了出去。

俩人一前一后,光头舅舅紧跟着来人,熟悉地从谭子湾出铁路道口,沿铁路走到朱家湾,而后又重回谭子湾,一圈兜下来,确保身后没人,来人把小光头带到潘家湾苏州边停着的一排船的最外面的一条乌蓬船上,朱老板在船上与小光头匆匆告别,“就说我家有急事,带着老婆和两个伙计回苏北泰州老家去了……”

当然,这些事都是我那个光头舅舅后来当领导了告诉我的。

快半年了,也没见朱老板一家和俩伙计回来,朱老板的米铺还是那把旧铁皮锁,一动不动地挂着。谁也不知道朱老板与光头舅舅说了什么,剃头店老板和老板娘根本不了解情况,也不知道朱老板临走还与小光头见过面,所以也无从问起,只是觉得朱老板家出的事不小,光头舅舅也没敢细说。

又过去将近一个月,光头舅舅算了算天数,应该没错,对着老板和老板娘开口了,“我要自己开店了。”

老板和老板娘以为他开玩笑,“开啥店?”

“剃头店。”

(节选自2024年第3期《湘江文艺》短篇小说《剃头的》)

     

石头,又名夏埝,现居上海,作品发表于《芳草》《百花洲》《安徽文学》《东北文学》等,曾获《东北文学》精短文学奖。

来源:《湘江文艺》

作者:石头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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