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向右（中篇小说）

文/桂爱广

杨芸芸走进程亮的生活，是在三年前一个为期四天的免费国学体验班。

那是免费国学体验班最后半天的“艺术欣赏课”。教室宽敞明亮，装修考究，独具特色。主色调使用原木色，干净素雅，自然质朴。硬装是简洁大气玄关墙，软装以环保材料为主，符合国学品位与格调。后墙悬挂巨幅大德圣贤孔子造像，身着长袍，拱手而立，沉静肃穆，若有所思，神情十分生动。两旁配以竖幅“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更增添传统文化的韵味和意境。

学员们或长袖善舞或乐器演奏或挥毫泼墨。杨芸芸弹奏古琴名曲《梅花三弄》。此曲借物咏怀，表达梅花凌霜傲寒，高洁不屈的高尚品性。杨芸芸身穿一件包肩短袖红底印花旗袍，给人一种热烈、激情、活力四射的感觉，也契合了《梅花三弄》的曲调风格。她端庄地坐在一张木椅上，左手按弦，右手拨弦，通过左手的演奏技法，来达到古琴以韵补声的效果。乐曲的前半部分杨芸芸用泛音技巧演奏，音色空灵、轻盈，其在不同的徽位上作了三次重复，用来描绘梅花的清雅高洁，展现出一朵朵、一瓣瓣晶莹剔透的梅花在微风轻拂下翩翩起舞的生动画面。后半部分杨芸芸则用急促的节奏，加上音色的变化来表达梅花在寒风中迎风摇曳坚毅不屈的形态。程亮被深深感染了，浮躁的世界一下安静下来。他的眼里屏蔽了所有人，只留下了杨芸芸。

接近尾声时，杨芸芸脚旁玫红色的手提袋里传出一阵阵手机振动声，她用左眼余角瞄了一眼手提袋，情绪上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将泛音渐慢渐弱了下来，仿佛经历了一场风与雪的摧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旋律透着几分感叹，在余音缭绕中结束了全曲。

杨芸芸礼貌地向大家行完礼，一阵风似的碎步走出学堂教室，从手提袋摸出手机。

杨芸芸背对学堂大门打了一个电话，三言两语就匆忙挂断了。等她转过身来，脸上表情黯淡，嘴唇下意识地嚅动了两下，却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眼眶里泛出了泪花，一副丢了魂似的惊慌模样。

程亮的目光像舞台追光灯般一直罩在杨芸芸身上，透过她的形态举止，他判断杨芸芸遇到了紧急状况。

杨芸芸跟老师耳语几句后，匆忙跨出学堂，后脚磕在门槛上打了一串趔趄，差点匍匐于地。她不顾身穿旗袍，顺着趔趄惯性向街边一路小跑了起来。杨芸芸鼻尖酸酸的，眼泪从眼角流到嘴角，进了口中。她抿了一下嘴，咸咸的。她用手捂起脸，边跑边抽泣起来。

程亮来不及多想，仿佛一头出涧的猎豹，见到膘肥脱单的羚羊，冲出学堂朝杨芸芸追去。

程亮在她身后喊，杨芸芸，需要我开车送你吗？杨芸芸像是一辆正在高速行驶的小汽车，轮胎被突然抱死，双腿一个急刹，身体前后摇晃了几下才停住。她回转身，眼睛噙满泪水，脸上似笑非笑地向程亮点头。

等杨芸芸上了车，程亮才知道。原来她七岁的女儿在一个舞蹈班学跳舞，下腰时，重心没控制住，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后脑勺磕开了一道口子，已被舞蹈老师送到了市人民医院急诊门诊部。

程亮加大油门，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见缝插针，一路穿梭超车，以最快的速度将杨芸芸送到了医院。

车还没完全停稳，杨芸芸打开车门，一手扯住旗袍下摆，一手握着手提袋，连道谢的话都来不及说，就冲进了医院急诊门诊部。

望着杨芸芸慢慢消逝的背影，程亮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怜悯。他将车停好，到医院门前商店买了一袋水果和一箱牛奶，在急诊门诊部的注射室里，见到了杨芸芸和她的女儿羊羊。

羊羊头上缠着几圈白纱布，后脑勺处渗出一团血迹，坐在杨芸芸的大腿上打点滴。杨芸芸双手搂着羊羊，见了程亮，杨芸芸有些尴尬，连忙伸手去扯旗袍下摆，罩住裸露在外的雪白大腿。她让羊羊喊“谢谢程伯伯！”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程亮放下水果和牛奶，关切地问羊羊的伤情，站在旁边的女舞蹈老师主动搭腔说，已照了CT，只是磕破了头皮，颅内没伤着，伤口已包扎处理，打完点滴消消炎，就可以回家了。

羊羊坐在杨芸芸大腿上，屁股扭动不停，每扭动一下，杨芸芸就露出红色的打底裤和雪白大腿，一红一白格外抢人眼球，杨芸芸略显尴尬地不时伸手去扯旗袍下摆去遮住雪白大腿。

过了一会儿，杨芸芸对程亮说，舞蹈老师开了车过来，你先回去吧。

既然羊羊已无大碍，程亮觉得继续待在这儿也显得多余，还让杨芸芸尴尬。他同杨芸芸互相留下电话，加了微信，说，有什么事随时跟我联系。

大约半个多月后的一个星期日上午，程亮突然接到杨芸芸的电话，晚上要请他吃饭。

那段时间，程亮离婚不到半年，还没完全从离婚的阴影里走出来，自己没有开伙。一日三餐除了工作日在单位食堂用餐，双休日都是去一些小餐馆将就用餐。杨芸芸的电话，像春风吹起了一池波澜。

程亮下午去商场为羊羊买了一个芭比娃娃作为小礼物，便去应约了。

车刚上湘江二桥，落日像喝醉了酒的红脸醉汉，悬挂在被破开的两座小山头中间。余晖透过前挡风玻璃，刺得程亮眼前一团白光，他将遮阳板放下，整个落日仿佛掉进了河里，把河水映得一半红，一半金黄。

程亮赶到酒店时，酒店门头是新装修的，既简朴又不失气派。门前铺了一块长长的红地毯，两边摆放着崭新的花篮，花色艳丽，绿叶青翠。门口一块醒目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开业三日，菜品五折优惠，每桌赠送五瓶啤酒。

原来是一家上午才正式营业的酒店，程亮在心里暗暗佩服杨芸芸的精打细算。

大堂里十几张餐桌已座无虚席，人声嘈杂。程亮在导餐小姐的引导下，穿过大堂进到一个小包厢，杨芸芸、羊羊和杨芸芸的闺蜜洪艳已在包厢里等候了。羊羊正伏在餐桌边做家庭作业。

羊羊接过芭比娃娃惊喜道，哇，好漂亮的芭比娃娃！谢谢程伯伯！

程亮问羊羊伤口愈合得怎样了，羊羊站起来将后脑勺的头发往上拢，露出的伤口已完全愈合，只是伤口四周的头发还没长齐。

杨芸芸向程亮介绍洪艳，这位是我的闺蜜，市科技局洪艳科长。程亮一边跟洪艳握手，一边自我介绍，幸会，市住建局副局长程亮。

当程亮与洪艳对视时，洪艳莞尔一笑，脸上露出了一对甜美的酒窝。程亮不由多打量了一眼洪艳，她的妆容较为艳丽，玫瑰色的口红，浅灰色的眼影，脸颊涂抹的粉红色胭脂四散开来，宛若一朵盛开的莲花。她身穿一套白色浅V领长袖连衣裙，白色腰带将她的上半身勾勒得窈窕有致。在灯光的照射下，白色面料自带反光，整体看上去简约、柔和、大方，气场高贵。

程亮转而看了一眼杨芸芸，她与国学体验班期间一样，化的淡妆。身穿一件黑色低胸吊带裙，里面是一件黑色花边裹胸，既性感又女人味十足。吊带裙外层披了一件短袖黑色网眼罩衫，使得肩、臂膀部位露出的肌肤若隐若现，恰到好处的露肤，得体又有韵味。一身黑的造型自成一体，看起来和谐又有层次感。但面料材质绝对在洪艳白色V领长袖连衣裙之下。杨芸芸和闺蜜洪艳的穿搭给程亮留下了深刻印象。

（节选自2024年第3期《湘江文艺》中篇小说《向左，向右》）

桂爱广，编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日报》《芙蓉》《湖南文学》《青岛文学》《散文百家》《湘江文艺》等报刊发表各种体裁作品160余万字。其中中篇小说《翻过神仙岭》获湖南省“梦圆2020”主题文学征文三等奖，中篇小说《铁裁缝》获2023年湖南省“奋进新征程 抒写新湖南”主题文学征文一等奖。担任编剧的院线电影《黄甲岭之恋》获2021年第十七届中美国际电影节“金天使”奖、中国文化国际传播力奖，2021年新西兰亚太电影节最佳故事片奖等。著有中篇小说集《蓝蓝的勾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