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小小说)
文/何麦华
这是一个湘江河边的渔场,在高低起伏的山壑中绵延有好几里。渔场的尽头和洞庭湖相通。鱼能饮洞庭水,但身却只能在渔场中,因为池与湖中间是三道一层比一层密的钢丝网。
日偏山斜,水面上一艘带篷小船沿着弯弯曲曲的绕山水道在缓缓行驶。吴仁远一手摇着船桨,一手用一个大铝瓢舀着鱼饲料洒向水中。绕场一圈洒完饲料五个小时,天黑回到岸边的窝棚里弄点吃的,然后又带着强光手电摇着小船沿着水道巡查。偌大的山间,就那道闪亮的电光忽闪忽闪,此景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三年前。三年前他从部队正营转业回到雁城,在一家国企的货场任保卫科长。每到夜晚他就特精神,带着电筒在货场东照照西瞧瞧,遇到形迹可疑的人影大喝一声“干什么的”。俨然全副武装的战士守卫着边疆:在我的领地,寸草都不容人动。
吴程远关没手电,坐在船头,点燃了一支“软白沙”,小船没有了动力,滑行了几米停了下来。远处岸边的灯火缥缥缈缈,千亩水面,寂静得能听到香烟燃烧的声音。在这样目无人迹的地方,吴程远感觉到很安心。在他来之前,渔场是没有这样守夜的。是他主动和老板提出来这样划着船巡查,开始也遇到过几个和他斗狠的小贼,但他出手就轻易把三个人撂倒,从此后就再没有偷鱼贼敢来这个渔场了。
他还在水中的几个山包上都搭了窝棚,他的船上随时带着铺盖,晚上累了困了随便把船往山下一靠,哪个山包上都可以睡,船舱中也可以睡。老板特别看重他,工资从来时的三千已经加到六千了。老板们都认为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责任心强,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怕见人,他在岸上睡不好觉。因为他根本就不叫吴程远,他叫肖作仁,他是一名逃犯。
烟头一闪一闪,烟蒂在小船边已飘着好几个。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往事幕幕如烟圈,圈圈涌上心头。
三年前的一天,发小找上门来,酒楼中几杯酒下肚,晚上又拉他去了歌厅。那晚消费了七八千,发小潇洒地刷了卡。当得知他定亲差钱又甩给了他三万。也许就从那晚开始,金钱的欲望恶魔就已经入了肖作仁的心。闭上眼,纸醉金迷的生活让他心驰神往,以至于发小提出到他们货场精矿库弄东西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起初的两批货在他的安排下顺风顺水弄了出来,他拿到十万块钱。第三次的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货场领导安排的党员巡查队发现了这伙盗贼,他接到货场抓到了盗贼速去处理的电话,知道自己行将败露,连夜出逃。在出逃路上他盯上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长相有几分像的男人,一路跟踪以侦察兵的身手轻而易举地弄到了他的包,那个被偷的人就是吴程远。那一刻,肖作仁就知道,从此他就是吴程远了。
他一路躲躲藏藏来到了这个渔场,装痴作呆做上了这个守夜人的工作。也成了吴程远这个人。开始几天,老板们叫吴师傅、小吴,他都反应不过来:那是叫谁呢?哦,就是叫我了。
刚来那段的夜晚,他常常惊醒;遥远的狗叫都让他立马起身透过窝棚的窗户盯着来往的路。白天,渔场中来来往往的人都让他时刻警惕,特别是提包的成年男人,向他走来他就一阵的紧张。后来他提出晚上开船出来巡查,就住水中的山上,在空旷的水中和山上,他才有丝丝的安全感。但随之而来的浓浓的相思,怎么都挥之不去:爸妈怎么样了?妹妹出嫁了吗?有没有受到自己的影响?未婚妻怎么样呢?肯定会另外找人成家了吧?用那些赃款付的首付买的婚房肯定没收了吧?
相思不去,孤寂总在。他张望远方,在这江的上游边,有他的家。他真想能成为一条鱼,沿着河往上游,就能看到他的家,他的爸妈。但夜深人静,目之所及全是黑暗;唯有摇着小船沿着山沟一圈又一圈。累得筋疲力尽了随便钻进哪个山头的窝棚倒头就睡。
转眼到了冬天,渔场开始捕捞卖鱼过年,老板们开着机动船撒网下去,鱼就一网网地捞上来了。肖作仁有时觉得自己就是那鱼,网随时在自己头上张着,总有一天会被收网。
捕完鱼就要过年了,渔场也放假了。他想回家偷偷看下。在那个除夕夜,他偷偷来到了山村中,那个他成长的地方。各家灯火通明,爆竹声声。但他家所在的那个山窝窝里,他的家里黑灯瞎火杳无人烟。爸爸妈妈妹妹去哪了?那一刻,他跪在自家门前,泪水狂涌。他的兜里写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他的电话号码,他想从门缝塞进去,他想爸妈回家就会看到。但他转念一想:爸妈看到后会怎么做呢?报告公安会让自己儿子被逮,不报告总有一天他们会背上包庇罪名。“天啊,有谁能告诉我他们在哪,他们怎么样了?我只想知道他们还好吗?”回应他的只有漫天的爆竹声声。那一刻,他真想马上去敲开邻居的门,问他家人的下落,哪怕因此被逮他都心甘。但想起要去监狱的生活,他又犹豫了。邻居的家里,春晚的“难忘今宵”已响起,邻居家有人出来放鞭炮,他拔腿转身又消失在了夜幕里。
想起这些,泪水不由得又湿透了这个男人的脸庞。烟在他手中已燃尽熄灭。“不,我必须回去”。肖作仁狠狠地把烟头丢进了水里。他把船摇到一个山头下靠岸,掀开窝棚的铺盖,从地下刨出来一个坛子,那里有他三年存下的十万块钱,还有那张一千天没见天日了的“肖作仁”的身份证。他拿出笔,撕开一个烟盒写了起来。这是他留给三年来相处的老板们的离别信。
天发亮了,山间的小鸟鸣声不断,在枝头间跳来跳去。吴程远拿起手机,终于拨出了那个很多次想拨但没有拔出的电话:0734110。电话接通,他说:“我是吴程远,不,我是肖作仁,我下午五点前赶到警务中心自首,并交出赃款十万元。”打完电话,他毅然背起背包往回家的路赶。
几个小时的车程,下午时分,肖作仁回到了三年没见的故城。走下车,车站广场外的大屏幕正在播放中国“百名红通人员”之一、“红通令”头号女犯罪嫌疑人杨秀珠的弟弟杨进军被遣返回国,在民警的押送下走下飞机的镜头。肖作仁不由得苦笑了一声:“人作孽,不可逃!”
突然,广场上一阵骚乱,还夹着各种的尖叫。他循声望去,看到一个男人拿着菜刀在猛追一个年轻小伙,人群四下里逃散。肖作仁一个箭步冲上去,一个漂亮地擒拿,夺下了那个男人的刀,将他死死地摁在了地上。警车呼啸而来,几名警察冲下来,从肖作仁手里接过了拿刀男人。“把我一块带走吧,我是回来自首的”,肖作仁淡淡地对警察说,从容走进了警车。
何麦华,女,现供职于中国五矿湖南水口山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曾在《中国有色金属报》《衡阳日报》及企业内部报刊杂志上发表诗歌、散文数十余篇。
来源:红网
作者:何麦华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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