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心想象、生态失落与死亡叙述

——评童话《长在纸上的叽叽喳喳》

文丨吴青青

《长在纸上的叽叽喳喳》是诺亚的代表性作品集，里面收录了同名单篇《长在纸上的叽叽喳喳》和《地球奶糖》《装作一只羊》《找不到的黑猫》《梦想神偷》等11篇佳作。在这部作品集中，虽然每篇文章独立成章，但我们却很容易体察到作者渗透在文字中的浓烈而又绵长的情感。文本不仅表现了儿童生活的本性和情态，更通过极富幻想的文字启发儿童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用柔软的心灵紧贴自然参与儿童精神人格的构建，以轻逸的姿态直面儿童成长中的困惑挣扎以及矛盾。诺亚心系自然，紧贴生命，用充满想象的书写与儿童建立起亲切、愉快和谐的关系。

在诺亚的作品中，想象如鸟一样飞翔。自由幻想是儿童的主动性之所在，没有幻想就没有童话。作品集中幻想特质与儿童的天性相契合，幻想与游戏为童心插上翅膀。在《地球奶糖》《鸡蛋那么大的鸡蛋》和《长在纸上的叽叽喳喳》里，一只名为“奶糖”不断舔舐地球的猫、一个戴着绿围巾的鸡蛋和画在纸上会说话的麻雀，无不凝聚着作者试图在现实的缝隙中开拓出无限广阔的想象世界的匠心。除此之外，作者对影子寻找伴侣、老鼠阿布挑战梦想盗贼释放梦想、“我”拿走世界的噼咔噼咔等情节生动细致的描绘无不延伸出童心狂想的枝蔓。幻想与现实彼此交织，幻想中有现实，现实中有幻想，故事亦真亦幻，妙趣横生，烂漫的幻想将故事滋养地更加轻松、真醇。

《装作一只羊》是一篇很特别的童话，里面写了一朵飘在天空的云朵为了通过“装作一只羊”的考验，喝一肚子的雨水好让自己变重落到地上找寻真正的羊。它遇到了狗、兔子、马，最后终于找到了羊群，并和一只名为“哆莉”的羊成为了好朋友，学会了很多羊的本领，但唯独吃草还不太会。在考试中因吃草不及格快要被发现时，哆莉跑来了，一只光秃秃的小羊。哆莉是多么难过失去了她美丽雪白的羊毛，为了安慰自己的朋友，云朵变成了一团柔软蓬松的羊毛包裹着哆莉，啊！哆莉是怎样得开心!这朵云又是怎样一只假得逼真的羊！“如果以后在路上看到一只羊，那么你得好好停下来看看，它到底是一只羊，还是一朵装作羊的云”。童话奇思妙想地以云朵经历种种困难通过考试象征一个孩子在人生旅途中的不断跋涉与成长。在这样的故事叙述中，作者巧妙的构思和奇幻的想象清晰可辨：以漫游式、寻找式作为基本机构，使读者在进入文本时始终保持着清晰的线索；云朵形象塑造充满想象气息，不论是考官的滑稽还是动物们的可爱都充溢着真情实感；考试情节和细节的编织始终贯穿着对儿童的呵护与关爱，始终向着极限延伸的想象呈现生长的姿态。

当然，诺亚进入儿童世界并不只停留在童年幻想上，在作品集中，他还关注到了极速扩张的现代城市和纷扰的人类生活对自然生态空间的挤压和侵扰，提及人与生态的割裂，自然失落。比如，在《水豚翻译员》中，水豚因吃了人类投喂的西瓜“像着了魔似的，呆若木鸡，没有说话”。“我们决定召开一场记者招待会，向世界宣布水豚已经不再说话这件事”。作者以媒体报道水豚会不会说话这一关注点着手，以轻松幽默方式提出自己的忧思：在商业市场不断发展的今天，动物的自然性逐渐消失，自然生存空间日渐萎缩。那么，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否终将像水豚最后的遭遇一样哑然失声？尽管文章最后以“绿色告示牌上写着红色大字：禁止给水豚投喂西瓜”告终，但对生态的担忧，渴望重建人与自然的联结的愿望依旧存在。

细读文本还可知，在《长在纸上的叽叽喳喳》中，诺亚以轻逸的态度实现对死亡和消逝的超越。通常意义而言，在人生的诸多苦难中，死亡因其绝对性、普世性和未知性占据了最为瞩目的位置。死亡的本质、死亡的意义、死亡的表现、死后的状态……这些所有都是人类与生俱来又始终不得其解的困惑和恐惧。在作品集子中，诺亚也以自己的方式选择了与死亡相遇。

这是一个没有人认领的影子——小黑（《抓不到的黑猫》）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的主人。于是他模仿成很多别的东西的影子，假装是苹果的影子、毛笔的影子、孩子的影子，没有一个合适的，终于在一座无人的小房子里找到了雪人小白，但小白不需要影子，于是他们成为了朋友，讲了很多很多故事也互相陪伴了很久很久。终于春天来了，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小白留下了一个黑黑的影子，同时暖洋洋的阳光也消融了小白。小黑失去了小白，但是小白的影子永远的陪伴着小黑“他们披着一轮日光，奔向遥远的篱笆地”。这是一个主题突出、情节简单的故事，但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作者对死亡议题的坦诚、谨慎和周到。首先，故事中并没有直接写死亡，而是写一个雪人的融化与消逝，这样的处理减轻了死亡的重负，并且委婉地提醒着一个更为严酷的事实：死亡会降临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这是一种冷静客观的情感传递。故事中小黑面对小白融化时的哀伤与哭泣也真实地对应了现实生活中人们在死亡消失来临时所具有的情感。所有的这些构思都凸显出作者以轻逸的儿童故事逼近生命真实的努力。

而与这种生命的真实相互映衬的正是故事最后闪烁的生命想象和生命信念。“太阳照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终于有了一个影子，哪怕雪人消失了，影子还在。”另一种形式的陪伴、精神的安慰、遮蔽与转移比客观的认知更能愈合生命的创口，死亡和消逝的阴冷在想象中得以虚化，生命的温暖在想象中得以强化。影子超越肉体，超越沉重获得解放。包括《梦想神偷》的老鼠阿布在面对衰老死去时努力回到过去重拾梦想，面对梦想盗贼的威胁时，选择成全他人。我们可以说这篇童话讲述了一个关于友情的故事，也可以说这篇童话讲述了一个关于死亡的故事，但我们更愿意说这篇童话讲述了一个关于人的故事，关于我们生命历程的故事。其实，在一定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的都像老鼠阿布那样生活着：随时懊悔、随时成长、随时死去。但我们每个人又在心底隐隐渴望着能够回到过去改变一切，找到了自我价值实现的方式，获得了对精神世界、生命真谛的认知，这是一种轻松且厚实的生命信念和渴望。对失去和死亡主题的淡化使老鼠先生地老死丢掉了愁苦和泪水。可以说，诺亚在对待死亡的态度上折射了人类精神的一个天真的维度，这一种轻逸和另一种现实的沉重构成了人类精神存在的真实，给孩子创造一个纯真生命世界的同时也以另一种轻逸的姿态肯定生命，让我们感受到更多生命的质感和力量。

真正优秀的儿童文学必定是童年生命和成年生命可以共享的文学。诺亚的文字像一串珍珠，串联成她笔下那个丰饶的童年想象世界。满载生命和灵气的童话让所有人感受到一股暖流、爱的温馨，从而引起向善向真的欢乐，使我们充满勇气、希望、同情心、怜悯心和自我牺牲精神。她把这些文字变成一双送给每个孩子童年飞翔的翅膀，也送给我们每一位大人返往童年的翅膀。同时，也祝福诺亚的童话摇曳生姿，在童话世界越飞越好，越飞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