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启武/摄
投向汝城的三束目光
文/梁瑞郴
耒山,这是我向汝城投去的第一束目光。
在逶迤的五岭山脉中,它真是小不点,但我仍然给它以崇敬和膜拜。
有朋友指着汝城县城的南方,说,看!那就是耒山!青山如黛,峰峦似影,岁月老去,但记忆不老。
这座小山,承载汝城一次伟大文明的开始。
我一直坚信神农氏真实的存在,他的足迹遍布湘东湘南,尽管民间有不少神一般的附会,但那是美好的,善意的,是借物言情的寄托。
他在这起伏的山畴之间,发明了耒耜,教化先民,开始了前所未有的农耕文明。
这是筚路蓝缕的开始,从此,那个叫乌龙白骑山的山名渐渐褪去。耒山的称谓出现了,这个以一件生产工具命名的山,牢牢扎根中国的版图上,神一般的固化于中华民族民众的心中。再由此派生了耒水,这条纵贯湘南,流经桂东,资兴,苏仙,永兴,耒阳,衡阳的湘江最大的一条支流。它向北流去,汇入湘江,洞庭,长江,直至大海。
这条河流的发端,是一种文明的始肇,虽然只是改变先民们的生产方式,但它与生存密切相关,因而那些古老的波涛,都会激起我们无限的神往。
耜在今天看来,是十分的简陋而拙笨的,但在远古时代,它无疑是石破天惊的创举。由此观,文明最初的创举,往往可能是数千万年的积累,当智慧凝结到最高光的时候,方可脱颖而出,一鸣惊人。耜的发明,使炎帝也由此成为中华民族最早封神的人物。
遥望耒山,遄兴逸飞,风云际会之处,神农巍巍身影已经远去,但在中华民族的心中,总挥之不去。
我穿行于汝城大地,它虽四面高山起伏,连绵跌宕,但上苍却给它的腹地一片沃野,平畴中给农耕提供先天的优势。眼下正值夏至时分,稻田郁郁葱葱,四野瓜蔬飘香,山岭花团锦簇,溪河潺潺淙淙。这一切景象,自然是当年神农的华夏田园之梦!
我相信这是华夏大地最早的一片农耕之地。它得天独厚的优势,为先民在大地觅食提供了条件,只有这种耕耘劳作的量的积累,才可能产生神农造耜的质的飞跃。
慎终追远,我想,耒山远不是一座山,它是一种意象的化身,农耕文明由于耜的发明,从此走上了一条生产工具的伟大变革之途。当我们端起饭碗的时候,不能不向耒山投去神圣的眼光。
濂溪书院,是我向这片土地投去的第二束目光。
这座一千多年的书院,几经变迁,日月星辰的流逝,青山流水的远去,但它所散发的理学的光芒,笼罩这片天地,让这座偏远的山城,总蕴藏一种温敦恭俭的气象。
周敦颐在汝城做县令四年,这是他人生经世致用的四年。
他初来汝城,这里仅是三千余户的小县,经济,教育,治安等非常落后。逋一上任,他便筹建县学,亲自开堂讲学,使汝城兴学之风一时盛起。他劝农桑,兴水利,并亲自扶犁躬耕,跋山涉水勘察地形,筑山塘,修水渠,一举扭转农田水利设施堪忧的局面,使山野乡村出现欣欣向荣的景象。他在《牧童》一诗中,以欣喜之情,描写了这欢乐的情景:“东风放牧出长坡,谁识阿童乐趣多。归来转鞭牛背上,笛声吹老太平歌。”一幅生趣盎然,乡村平和的画面跃然纸上。
尤其有创意的是:广植莲,修己身,纯民风,以文化人,以莲正人,在治域内收到良好的效果。据《汝城县志·建置志》载:“爱莲池,周敦颐为邑令时所凿,遗址在典史署北,县堂之东。”周敦颐凿池植莲,以莲之高洁,喻君子之节操,彰显君子之品行,广布君子之风貌。
《爱莲说》一文,是周敦颐在汝城感时动情之作,全文虽只有119字,但在中国文学史上,却胜却无数长篇巨制。他所塑造的君子形象,成为了经历千年,弥久愈新的形象。
今天,人们更推重的是他理学的成就。当我拾阶而上,在两棵古木前不胜低回时,首先想到的是岳麓书院中那幅慨古慷今的对联。“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
从周子到程颢,程颐,从二程到朱熹,张栻,从濂溪书院到岳麓书院,曾经一度统治中国数千年的正统儒学每况愈下之际,经由这些大儒的重振,才再度光大。“续夫千载不传之绪,道统才得以重建,而从构成了一个上继孔孟之道,下延二程的传承谱系。”周敦颐博采儒道佛各家众长,创《太极图说》,从哲学和宗教的高度,阐发人与自然的关系,天地之间的关系,为日后日渐成熟的理学做了有力的理论和思想准备。从这个意义上看,《太极图说》对理学有发韧之力,故南宋胡宏将周敦颐推为“道学宗主”。
在肃穆中敬仰,在敬仰中沉思,伫立在周子的塑像前,自然想起汝城宗祠的规模,品位,数量,形制,堪称湘省之最。而这些宗祠,均始于宋,这不能不联想它与周敦颐的关系。这是一种文化现象,它广泛的存在,形成一种集体的意识,在皇权,王法无法抵达的地方,成为一种有效的补充,构成底层宗族的自治的特色。
封建宗法制度,尽管它存在种种的罪恶和丑陋。但不容置疑,它在维系社会稳定,阻止道德沦䧟,处理邻里纠纷,凝聚族人团结诸方面,有不可抹杀的作用。
由此看来,周敦颐理学不愧是宗祠文化的总纲。在“存天理”的旗帜下,高扬“忠孝廉义”,无疑在面对一个“礼崩乐坏”的社会,重拾人心,挽救颓势,还不能不说是一剂济世良方!
但凡事都有两个方面,在今天如此推崇理学之际,在一片叫好声中,我们不能不有所警惕,在继承传统的时候,我们不能放弃批判的武器。我不由得想起明代思想家李贽,他是最坚定的反理学者,在“存天理,灭人欲”的程朱理学一统天下时,他愤世嫉俗,大胆发出时代不同的声音,那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的声音。如果我们将历史联系起来,这种振耳发聩的声音,在当时万马齐喑的世相中,几乎是一声惊雷。如果我们放开眼光,将历史勾连起来,李贽反理学的呼喊,甚或不啻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反封建礼教的先声。
沙洲村,是我向这片土地投去的第三束目光。
我已是第二次来到这个村庄。但每踏上这片土地,便觉得是一次心灵启迪之旅。
“半条被子”的故事已传遍神州,这个故事极其感人,而其内涵也当然极其丰富。
80多年前一个深秋的黄昏,借宿在徐解秀家的3位红军女战士,临行之前撕下了半条被子送给徐解秀,并说:等到革命胜利了,我们再来看你,给你送一条新被子来。
倾情一诺,不能忘怀。当年的一宿一食之恩的主人,革命胜利之后,可能已经忘记了往事,但一代代共产党人,并未忘记。若干年后,当《经济日报》记者罗开富在汝城采访获知这段往事后,马上在报纸上披露这感人的故事,并9次来看望徐解秀老人。邓颖超,康克清同志获知这个故事后,立即兑现当年女红军战士的诺言,给徐解秀送来一床崭新的被子。
“‘半条被子’的故事,代表了我们党的初心,体现了党的为民本色。”“共产党人始终坚持为民服务,承诺了就要兑现。”
2020年9月16日,习近平总书记站在沙洲村的前坪,动情地对乡亲们说。
也是这一天,当习近平总书记参观完陈列馆,村服务中心,村卫生室,现代农业示范基地,乡第一片小学后,又专程来到徐解秀的孙子朱小红家中看望。并高兴地说:“看到你们过上好日子,我十分欣慰。3名红军女战士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也是在这一年,中国农村实现了全国脱贫。这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壮举。这是何等的情怀,何等的气魄?试问,全世界有哪个国家能有这样的举动?正是因为有“半条被子”这种党与人民的鱼水关系,人民军队才战无不胜,最终取得革命的胜利。只有不忘初心,才可能执政为民,将千千万万条被子送到广大农村,惠及万民,这是中国共产党的大情怀,大手笔。
在沙洲村,我从村民的脸上,读到了中国的表情。
朱滢,徐解秀老人的重孙女了。她脸上始终洋溢着自豪感和幸福感。她为我们讲解沙洲村这些年来的巨大变化,蹦出来的语言,几乎每一个字都抹了蜜。她青春秀丽,活泼可爱,她爱这个偏僻的山村,溢于言表。
在村庄的旧巷里,到处摆满了瓜果时鲜,土货摆件。每一张笑脸,都有掩饰不住的幸福感。
仓廪足而知礼节。在沙洲村,我看到的是谦谦之状,听到的是朗朗之声。
我又一次跨进徐解秀的老屋。她的小儿子仍端坐四方桌前。
我第一次见到这位83岁的老人时,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妈妈是善良的人!”短短一言,震撼我心。我望着他慈善而平静的脸庞,说:良善之人,必有良善之报。
他端详我良久,眼中泪光闪闪,默然颔首。
我再一次见到他时,他已记不起我了。当我复述“我妈妈是善良的人”时,他想起了我们的一面之缘,并主动起身,和我及同伴们合影。
今天的沙洲村,已变得熙熙攘攘,但在这人头攒动的人流中,我还是见到不少的本村的年轻人,他们的“返流”,是今日乡村振兴的证明,更是乡村未来的希望。
我深情投去的这三束目光,恰好在时间的节点上,构成历史的线条,远古一一中古一一当代,表面看,他们好似并无联系。但循着这条线索,我们可以看到这片土地生生不息的奋进,看到这片土地的突飞猛进的变化,看到这片土地到处弥漫的良善的文化。
梁瑞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现任湖南省散文学会会长,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曾任湖南省作协专职副主席、秘书长、毛泽东文学院管理处主任,《文学风》杂志主编。著有报告文学集《一万个昼与夜》《毛泽东生辰印记》(合作),散文集《雾谷》《秦时水》《华夏英杰》《欧行散记》等。散文《远逝的歌声》获中国作家协会和煤炭部第二届乌金奖,《雾谷》获全国副刊优秀作品奖等。
来源:红网
作者:梁瑞郴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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