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开了

傍晚。父亲打来电话

“小院的

桂花开了”

我抬起头，月亮一半

皎白，一半

虚掩。是的

我看到，月宫的后院

桂花也开了

年年八月。有人遣怀

滔滔江水；有人扣问

朗朗明月。而我

只佑求，岁岁可听得

这样一句

漫不经心的话

◎晨露

它是行动最迟缓的雨

是黑夜

醒着的眼睛

它被一叶草托着，却能

比对出

鞋子的心事

圆润，通透。意象

无死结

喜欢诗的，给你

隐匿的星辰

喜欢钱的

赠你一地碎银

什么也不喜欢的

就释放一点

潮湿，在你略感

悲伤的清晨

◎红月亮从右侧升起

夜空，我转过脸，巨大的寒意

扑面而来

极力下垂的星辰，照彻在

荒野的尽头

那里的河岸

那里的残垣

我看到，有很多失语的人

被囚进笼火

飘忽于他们熟悉而陌生的村口

年复一年

此刻，天窗之外起风了

成吨的暗物质正穿过我的身体

像一排，接一排

穿过喷气机的灰湿的云团

也像从右侧升起的红月亮，拖拽着

人间缓慢汇聚的伤感

◎野葫芦

整个夏天，它们都在

争夺泥土

或许，是耽于最后的

几场夜雨

拉拉草，松开

多刺的小手

终被喜水的

野葫芦全面覆盖

在这生长期即将

结束的八月

竭力脱困的野葫芦

腰间挂着

一枚枚硬瘦的秋果

像剩余弹药

◎恒久

离开故乡很久了。久的

就像两座废墟间

长满了蓬蒿

我把时间比喻成废墟

多好啊

废墟里，留存着祖祖辈辈

共同的体温

垒土下，住着

沉默而勤劳的虫蚁

◎诗人

五行上说，躯干笔直

根深叶茂

生长均匀，且缓慢

故木命的人

适合写诗。我的爱

是一棵树

我喜欢泥土赋予我的

绿色的眼睛

感恩上苍落水，作为一次次

对寂寞的施赏

更多时候，也要泰然

面对刀斧

留下的疤痕之美

飓风过岗，我学会

弯弯腰；风走了

我重新皈依那比风还轻的

一种虚无

当然，我亦有做梦的

时候。梦见自己

像大朵，大朵的

积雨云

怀揣闪电

顶天立地

◎稻田里的小鱼

黑脊背的小鱼轻咬稻姑娘

白皙的脚踝

每隔几秒钟，就一次

像少年爱情

它们枕着飘香的梯田，阅读

漫天星光

一年一季

同生共死

◎拍照

是时候了，去郊外

看看秋天

既然霜刀高悬

不让再长

苘麻，青蒿。干脆

把熟籽从田野

归还田野。一时间

干香扑鼻

方头蚂蚱

尖头蚂蚱

普遍都接受这种

安乐之死

我唯一能替它们

做的，就是

拍张照片，留着

插在雪堆

让它们看看，尘世

果真，还有一个

冬季

◎钓烟霞

黄昏，天边的烟霞，让睁开的

眼闭上，让闭上的眼睁开

海边的旅人，塔楼的政要

田里捡麦穗的大娘

以及河边啃草的牛，在回头的瞬间

心事都会吃水

烟霞无钩，而过往总在

烟霞之中新生过往

后院，话越来越少的父亲

频燃烟草，用沉默

夜钓

饮露的烟霞

◎监控器

燕子把巢筑在物流园

监控器的后背上

摄像机日日盯察

房檐下，那些骑着摩托

驮着筐的人

风里来

雨里去

某一天，两只乳燕

探出头。监控器

悄然迎来快递小哥们

凝注的目光

它第一次领略到

他们眼中的

温煦和爱；满溢出的

故乡和遥远

以及对飞翔的渴望

与自由

此刻，监控器也第一次

放松了警惕

◎塔之歌

天气预报说，珠海

近时有台风

看到风暴，正在

抟云筑塔

我胆子小，旋即起飞

返回北京

整个夏季，蚂蚁

日日堆垒，雨水

日日摧毁

道于泥塔中，沉默轮回

我喜欢喝茶，手里

常托有一把紫砂

注满，倒出

倒出，再注满

我也像是个托塔的人

夜晚，自我恣意

放逐。大白天，反而

经常会紧巴巴地拘着

像被塔镇住

◎回应

再次来到这棵树下

已是黄昏

昨日坠落的，熟透了的

果实，在热空气里

散发着

轻奢的腐香

我同样一个人

同样安静

看金色的光线，渐次

倾斜，归隐

但今天没有等到任何

一颗果实落下

此刻的沉默

应该是它对我的

另一种回应

王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为波音客机资深机长。获2021年第四届博鳌国际诗歌年度诗人奖。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作品》《诗歌月刊》《星星》《草堂》《钟山》《芳草》《扬子江》《山花》《延河》《诗选刊》《山东文学》《福建文学》《青岛文学》《特区文学》等多种期刊。出版诗集《三万英尺》《睡在溪边的鱼》《天际线》《下垂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