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外太空的莫扎特》之得失摭谈

文丨刘库 宋进进

陈思诚无疑在《外太空的莫扎特》中投注了巨大的野心，包括商业上的与创作上的。商业上的无需多言，本片的体量、题材、宣传、档期以及系列片式的故事走向，显示出其希望再造一个类似“唐人街探案”系列的大IP——“外太空三部曲”。而在创作上，导演将自己放置到了影像当中，片中的核心主角，外星人莫扎特的动画形象，就参照了陈思诚自己的长相（最明显的是陈思诚亲自给外星人配音）。本片无论是从题材设定、主题表达还是市场定位上，都彰显了导演的野心与壮志。诚然，影片整体上观感尚可，有温暖治愈的喜剧氛围，有珍视身边人的情感表达，亦有关注青少年教育的现实思考。但其口碑却不尽如人意，票房也不达预期，这样的表现折射出中国电影工业“软实力”上的不足，电影工业的软实力涉及很多方面，如类型元素、情节设定、主旨表达、场景呈现、文化蕴含等以及由此体现出的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等，具体到本片的不足而言，主要是市场定位欠明确、叙事逻辑不清晰、主题传达较繁杂等。

一、合家欢属性下的市场定位

导演陈思诚在相关采访中曾表示要做一部“以青少年视角展开的奇幻合家欢电影”“让青少年观众喜欢，又能让主流的成年观众接受”。当然，其谈及的电影即为《外太空的莫扎特》。

作为一部合家欢电影，本片首先满足了儿童观众的观影需求，将外星人设置为一个类似于熊猫的可爱形象。这样的形象设置是非常保险的做法，因为熊猫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将外星人设置为类熊猫形象，而不是再造一个全新的卡通形象，这就从某种程度上避免了因为全新形象缺乏特点或者不够可爱而流失儿童观众的风险。而且本片也确实充分照顾到了儿童的观影需求，喜剧桥段大都通俗易懂且比较简单直接。叙事节奏也相对缓慢而轻松，影片以一种童话般的语调和逻辑进行情节呈现，很少出现紧张刺激、吊人胃口、悬疑曲折等形式的场景设定。细究本片的反面角色，能更加清晰地窥见其童话和梦幻本质。姚晨饰演的牛玉霞（所谓的外星公主）是本片的第一大反派，她虽然很早就已经登场，但她抓捕“莫扎特”这一反面行为却是到了影片结尾处才实施，而且她的动机和做法都非常幼稚，且进攻性相对较小。反面角色的幼稚和糊涂是从头至尾的，他们举止怪异，智商飘忽不定，操着五花八门的方言土语，这是合家欢电影中典型的反面角色，正如《小鬼当家》那般，反面角色不是给主角制造障碍，而是为剧情建构笑点，他们人畜无害，牛玉霞带领的三人诈骗团伙即是如此，完全符合合家欢电影的人物设置需求。片中当然还有一位指名道姓的“反派”，即为主人公的父亲任大望，但经由黄渤的演绎，观众全然不会对这位父亲产生厌恶和责备的情绪。外星人在制定计划时，认为目前的最大障碍就是“我爸”，要除掉他，但这恰恰就是一位万万不能除掉的人，观众从情感上就不能接受“我爸”是一个反面角色。如果再加上在反面群体里“昙花一现”，马上就“改过自新”的马元，本片的三位（组）反面角色，整体而言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种人物设置极为符合一部合家欢电影的要求。

但是，如果仅面向儿童观众而言，毕竟市场份额有限，儿童观影群体（包括带领儿童观影的父母群体）的消费力度相对有限，本片的商业野心不止于此，显然，它想要争取同等甚至更多份额的成年观众的喜爱。遗憾的是，本片并没有将儿童需求和成人视角做到很完善的融合，这就造成了影片的混乱状态，集中体现在了影片的情节设定和主题表达上。

二、奇幻片定位下的科幻叙事

虽然本片定位为奇幻电影，但其中又表现出具有较强科技理性特点的科幻世界观念，且这种世界观较为宏大，涉及时空穿梭、能量状态、星球交流等命题。因而有评论者认为本片是一部良好的“软科幻”作品。本片故事设定为经典的时空穿越的故事模式，外星人从未来穿越而来，来改变主人公的生命轨迹，让他“弃音乐从天文”，以此完成六十年后的太空交流。片中其实提到了很多有关外星人生活状态的情况，比如他们没有亲人，依靠声音来感知和改变物质世界的状态。这些要点都是比较专业的科幻内容，如果影片能在此基础上深挖，那么其科幻表现力就能更加突出，但是本片为了照顾青少年观影的需求，或者说，受限于合家欢电影简单情节的叙事线索要求，难以对复杂专业的科学知识进行深入描写。最终，外星人的“音乐力量”如让物体漂浮等成为一个硬性设定，成为一种特异功能。片中外星人第一次让任小天体验绝对音感的一场戏，明确凸显了其宏大世界观的降格。在这段情节中，外星人给任小天吃了他的一部分能量，让任小天在短期内和他共享声音感知力，任小天体验到了绝对音感，他获取到另外一种体会和拥抱世界的方式。作为一部具有较强科幻理念的奇幻片，这是交代外星人生活状态的重要情节，而且绝对音感、物质能量的转换与呈现等是非常具有科学意识的，然而，本片为了照顾到类型需求，将这个原本复杂深刻的科学现象替换为五彩斑斓的特效画面，这看上去更容易理解，但将非常重要的声音感知桥段以如此简单粗略的形式呈现出来，消解了其能够呈现的科学深度。而且按照“莫扎特”所言，在他们星球上艺术就是生命力的来源，但在片中，其在长城上方对世界七大奇迹进行虚拟呈现，并指出其源于外星的设计艺术，表面上似乎表现出外星球与地球的艺术是相通的，然而，一个没有亲人概念，亦不在意生死或者说超越生死的星球，如何做到情感的艺术表达，甚至有无类似于地球人的真挚情感本身即为问题。

其实，本片在设定上类似于2021年上映的《皮皮鲁与鲁西西之罐头小人》，但《罐头小人》是纯粹的童话故事，因此可以“不假思索”地天马行空，但本片却又意图超脱于童话这个范畴，想要囊括科幻元素却又融合不当成为作品的一大不足。奇幻片的类型定位与科幻片的文本依据互渗混融，人物行为的感性随意与世界存在的理性严谨驳杂交替，使得观众特别是成年观众在观影时产生了强烈的逻辑混乱感，这是本片口碑评价较低的重要原因之一。

三、关注现实时的表达失语

本片主题具有一定社会价值，而且涉及一些比较深刻的青少年教育问题。比如本片的核心是有关个人对未来之路的选择，任小天希望的是绝对的自由和主动，自己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教育观念和成长背景的冲突导致两代人产生未来道路选择上的矛盾，这当然是非常传统的代际问题，但本片在此基础上做了一个变体。父亲不是要强迫任小天去考试，而是让他学钢琴，进行美育培养。这与传统的代际矛盾和教育冲突就有所不同，以往的父母是希望孩子去好好接受应试教育，有个好的考试成绩，但孩子会有自己更感兴趣的“歪门邪道”“不务正业”。比如主人公是对天文宇宙感兴趣的《银河补习班》，这类影片的批判意识是基于教育观念的陈旧与否和高下之别，其一般反映出应试教育有不足之处，素质教育、艺术教育相对而言更有趣味性、启发性等。然而本片对所谓的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都进行了反思，本片强调的是一种高度自我独立式的理念，即青少年的未来也要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父母的安排是好是坏，只要有违孩子的本意和兴趣，就称不上是好的教育。这一主题太过复杂和沉重，与合家欢电影的定位有冲突，于是影片的主题表达便浅尝辄止。

而且，本片情节的教育线和科幻线在内在理念表达上是割裂的。任大望的态度转变并不是受到外星人的影响，而主要是他在老父亲的相同教育观场景再现时的幡然悔悟，这一具有普遍性的传统教育观即父母一切都是为了孩子好，不会伤害孩子，孩子当下的生活学习要从长远未来的父母视角下的所谓幸福生活着手做规划。而任小天对音乐的态度则更为割裂：一方面，任小天受到外星人的影响，获得了绝对音感，对大自然的声音产生了深刻的体悟，在音乐表演上突飞猛进，技巧高超；另一方面，他在面对父亲时，仍旧是一副对弹钢琴恨之入骨的模样。而且，按照外星人的说法，艺术才是生命力，任小天在他们星球算残疾，而任大望也宣称，科学无法解决人类的终极问题，但艺术可以。从这个层面上来看，任大望和外星人应该是属于同一立场，可是，叙事上的分离让他们在主题表达上缺失交集，导致一个本身具有现实意义的主题传达不到位甚至有一定的矛盾性。

诚如创作方所言，奇幻合家欢电影是国产电影特别是国产主流商业电影中少见的类型，陈思诚有勇气去拍摄这类影片值得肯定与鼓励，但是其野心过大，叙事单薄，从市场定位到主题表达都显露出一股有心无力的混乱感，让这部影片的票房和口碑都表现不佳。从影片类型来看，奇幻电影与合家欢电影定位下的科幻叙事，应该调整其科幻世界观，放弃过于宏大的、抽象的元素，转为更为精准的、微型的科幻观念的构建。这样，作品不仅照顾到青少年观众的观赏需求，也不至于让成人观众感到太过幼稚和无趣。希望未来能够涌现更多此类题材的影片，同时，也能处理和平衡好两类观众的观影需求，为国产类型电影创作再上新台阶添砖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