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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 魏龙元:月岩读月

来源:红网 作者:魏龙元 编辑:施文 2022-08-01 20: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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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县月岩“一洞三月”。邓建华/摄

月岩读月

文/魏龙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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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浩瀚宇宙间的一颗卫星。“岩”,地球上随处可见的石头。“月”与“岩”,当这两个一动一静互不相干的汉字搭配成景,便给人以无限的遐想。

道州月岩,一个位于都庞岭下的大型石灰岩溶洞,就是这样一处奇景。这里的岩,虽静卧山间,却因月而灵动;这里的月,虽悬空四照,又因岩而莫测。自从它进入人们的视野以来,有人千里迢迢来读岩,有人跋山涉水来读月,他们或题名留款,或赋诗勒石。明代地理学家徐霞客见其雄奇壮伟,读出它是永南诸岩殿景,道州月岩第一。宋代哲学家周敦颐卧岩悟道,读出了月与岩的互动,悟出岩月之圆缺盈亏的玄妙与真谛。朱熹、王会、洪秀全等文人墨客也相继读出各自心中的本心。他们之后,更有无数普通人竞相循先人足迹,前来寻岩读月,以沾圣贤之灵气。

这些从书上或网上间接得来的细节很完美,情节也经典,但毕竟是表象的,很虚,像飘长于水面的浮萍草,没根底。唯有亲临其境去品岩读月之后,才有自己的感悟和收获。

我去月岩,很偶然,也很仓促。庚子年初春一天上午,途经道县县城时被俩仁兄诚邀去月岩看月。仁兄的热情正合我意,但他“看月”而不是“观景”的说法,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天气虽好,无雨无云微风徐徐,但是白天哪来的月亮可看?我疑惑,却不便深究,否则,会暴露出我孤陋寡闻,多没面子。

车从县城出发,沿宽敞的水泥路向城外直奔。至于车头朝南还是朝北,我是路盲,真分辨不出来。开车的仁兄告诉我说,现在走的这条路以前是官道,石板路,徐霞客当年去月岩走的就是这条道。他当时是骑马还是徒步,不得而知。我探头窗外,并不见旧时官道的半点痕迹,也不见徐霞客所见的“大道两旁俱分植乔松,如南岳道中,而此更绵密”,只见公路两旁新栽的樟树尚没长成,但叶嫩,株株葱郁,远处山上,松杉竞茂,一片浓密苍翠。

当我的思绪穿越时空,遥想揣摩徐霞客当年的一路心境时,车已穿过密林,在一块平整的空地停下。

下车后,眼前是视野开阔的田畴。田畴里杂草丛生,旁边的溪流水质清澈,一群灰鸭在悠然地戏水觅食。逆流而望,不远处一座并不高的石山,夹杂在两座山峰之间,溪水是从山峰与石山的空隙地带缓缓流出。石山很普通,没有高大的树木,周身长满绿绿的矮灌木,被一左一右两座山峰拱捧着,显得十分安逸。

立地远眺,石山正面有一个小山洞。山洞嵌于山体之中,似一个绿面馒头被人恶搞,从中挖了一个不规则的洞。

月岩到了。

所谓的月岩,就是一处史前地壳运动而留下来的自然现物,属裸露型喀斯地貌。它怎么与“月”扯上联系,我一头雾水。远远的,觉得它就是一个寻常小山洞,与我家乡群山中常见的小石洞无异,只是大小、形状有别。至少在深入它之前,我暂时无法得知它的“月”意何在,更迷茫它使人趋之若鹜的玄机。

可随着与它的一步步亲近,眼见一轮或虚或实或有形或无形的“月”渐渐清晰起来时,我才明白,“距离产生美”有时并不完全正确,彼时彼地,远眺月岩似寻常山洞,距离成了障碍。

穿过田畴,沿一条青石板路缓缓而上,山洞越来越大,这就是东洞门。东洞门十余丈高,洞顶是一面成拱形的巨大石壁,壁面凸凹不平。洞口弧形跨度大,四周峭壁环立,中间部分有一条接缝,缝口潮湿,长有苔藓,时不时有水珠飘下。人立洞口,觉凉风习习,乃酷暑天纳凉好去处。穿过东洞门,头顶上方豁然洞开,好像走进了一间没有天花板的大房子,顶端竟然是空的,白云在圆形的苍穹上缓缓飘着。房子西侧有一个与东洞门大小类似的洞口,与东洞门互为贯通,便是西洞门。

置身于没天花板的宽房中央,人可与头顶上的苍穹、东西方两城门直接对话。此意境下,步移景换,可看到一枚枚变形之月:仰望,中洞是一轮皎白的满月,东看,东洞是一轮上弦月,西看,西洞是一轮下弦月。

人动,月形异。这就是月岩读月了。

这是我们普通人的一种形象读法。这种读法以不同视角下的洞口变换之貌取形,赋予“异月”之意,如漳浦梁山的海月岩、广西玉林的水月岩洞、云南怒江福贡的石月亮以及桂林阳朔和宁夏固原的月亮山等,无一不是将岩洞、山峰的或圆或缺之形,臆想成天上的圆月或半月,而给人以神秘之感。

月是宇宙的杰作,普通人眼里,它仅在黑夜给人带来光明,别无它用。在文人眼中,它是最富灵性、最具神秘色彩的寄情物。“满地花阴风弄影;一亭山色月窥人。”它那高洁的月容月色,孤傲的月姿月形,神妙地盈亏变化等,无一不蕴含丰厚的情韵和深刻的哲思。

到月岩读月,不同的人会读出不同的韵味。普通人读它的表象,读山洞之“物形”。文人读它的情感,读自己的“本心”。哲人读它的真谛,读天、地、人之间的“道之道”。

千百年来,能读出“道之道”的,唯有圣人先贤周敦颐。

周敦颐出生于道州楼田一户书香世家,自小天资聪明,志趣高远,勤思考喜读书。相传,他十四岁时,听说离家不远处的山岭中有一处岩洞造型独特,洞内周围削壁千仞,白石璀莹。最奇特的是入洞后, 因所处位置不同,能看到“残月”“镰刀月”“小船月”“皓月”等不同月景。这种神秘的现象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在家人的支持下,他独自一人来到月岩“居洞勤读”。白天,他面石壁习文练字,刻苦攻读,晚上,倚洞观窥月,观察洞内月亮的形状变化,探求月亮由缺变圆、又由圆变缺的自然奇观。但以他当时的学识,无法弄清其中奥秘所在,这给他带来极大困惑和苦恼。十五岁时,他随母亲进京投奔舅父。从此,他的阅读广了,古今中外、天文地理、哲学仁德,无所不读。视野宽了,接触到的思想种类更多了,诸子百家、道教、儒家、佛家,均有涉猎。

随着思考的深入,日积月累沉淀于心底的不同种类思想在慢慢融合、揉捏、发酵。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读到一首偈子:“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心头一震,脑海中即刻跃出月岩的图像,自己苦苦探索的天、地、人之道不正是少年时家乡月岩之中那轮“明月”吗,那岩之顶石洞所演绎出来的月之初弦,弦成满,满中生弦,那满月不正是无穷无尽、无止无休的“道”吗?“无极而太极”,太极一动一静,动如弦,静如满,构成阴阳两极。此时,他突然感悟到,阴阳两极化育万物,有如月照万渊,万渊各异,月则一也。于是,一种释万物万事之玄机的“太极阴阳”思想顿然而生。彼时彼刻,周敦颐仿佛从万丈深渊跳了出来,一下子跃到明媚的阳光之下,少年时的困惑与苦恼消失殆尽。

少年时,周敦颐从月岩中走出来,带着月与岩、昼与夜共同培养的浩然之气,带着未解谜之“月”。中年时,周敦颐的思绪又回到月岩,带着沉淀已久的感应与顿悟,让浩然之气凝结升华,从而缔造了纯粹的哲学理论。至于功成名就后,他是否再度回过月岩故地重游过,暂无确切的史料记载可查。但他思想及学术上的成就,得益少时根植于脑海的月岩图像,不容置疑。月岩之“月”,已完全融于他的血脉之中。

有人说,如果周敦颐没有那段在月岩不平常的求学经历,后来也许悟不出“无极而太极”的学术思想。也有人说,如果周敦颐没有勤奋攻读、笨拙思考的本性,没有热切探寻天下义理与人类命运的信念,没有兼收并蓄的气量和不屈不挠的毅力,日后也不可能成为宋明理学的开山祖师、宋明道学的开创者。这两种说法虽然有点夸张,但不无道理。在月岩上弦月靠中洞处,我见到一个名曰观音洞的小龛洞,传说那是周敦颐读书悟道之处。洞虽狭窄,但洞内有洞,且石桌、石椅、石床齐全,容一人读书、休息,足矣。最关键是的,入洞内可读书静思,步洞外可读月览景。放眼洞内外,这里远离尘世,无俗事纷扰,这里清静辽阔,可放任思绪无疆。由此可见,绝顶聪慧的周敦颐,当年为何要来此卧岩石文读月了。

月是心镜,可传情。窗前读月,读漆黑夜晚的幽静;河畔读月,读岸边摇曳的轻舟;月岩读月呢,周敦颐读得最出彩,他没读感怀,也没读心境,读的是浩瀚宇宙间的互生互换,读的是阴阳两极育万物的自然之理,读出了天道、人道、天人合一之道的最高境界。月岩读月,让曾经懵懂的少年若干年后,成为一位熔铸儒、道、佛三教并自成一说的巨匠。

岩立山中恒不变,月随人意自圆缺。

从月岩出来至来时田畴间,蓦然回头伫立良久:斯人已远,月岩天姿依旧,一洞三月千载在,在如今这个浮躁的功利化时代,慕名来月岩的芸芸众生中,有谁能真正静下心来,像周敦颐那样读出惠及万世的“月之道”?周敦颐之后近千来也没有人能,你我苟同流俗于心性与胸怀之辈,更不能。千年之后呢?也许有人能,可我们看不到,也许,脚边这静静流淌的淙淙溪水看得到。

但愿,溪水不要等太久。

魏龙元,东安县人,市作协会员、县文联常务委员,湖南省第二十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学员。在警营码字谋生,爱好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期刊、副刊及网络文学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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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魏龙元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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