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木错的味道

——郑山明散文集《溯时光而上》读后

文/乐虹

“山明兄特别自律，内心高洁，在大学时获得了一个不像外号的外号——山明君。”

——易晓明

形容人或事物，我储量不丰的辞典里，最偏爱“味道”。这个词很难准确定义，如果一定要解释，该是一种气质，一种气息。每个人，每种事物，都有区别于其他的特别之处，山明君和他的文字，丰富、疏离、沉静，有着青藏高原上天湖纳木错的味道。

认识山明君年头不算短，对他，我始终怀着好奇。

恢复高考不久，他考入湘大，紧接着读研、留校任教，成为那个年代令人羡慕的人中龙凤；继而转入仕途，身居地方要职，变成“关键少数”；又于知命之年优雅转身重返高校，继续学问之路；现在还出版了第二本个人文集。于很多人而言，这种种经历的丰富，也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其中可圈可点的故事必定俯拾皆是，随手记下便类若传奇。

我常想，山明君为何不写小说？他丰厚的生活阅历、细腻的体验、独特的视角和扎实的文字功底，有着驾驭长篇得天独厚的优势，甚至连他本人，都称得上一部情节曲折的章回体。但山明君对波澜往事少有提及，每溯时光而上，笔触也跳开那些足够瞠目的猎奇故事，更多停留于亲朋故旧、家园乡土，连文体也选择了身份尴尬、个性模糊的散文，而不是更擅长讲述的小说。

是浸淫官场多年养成的不动声色？

但他分明不掩饰对美好事物的喜爱、对情爱的冲动和渴望。《初恋是雾》里，“你这句柔柔的、甜甜的话传到我耳朵时，我仿佛听到来自上天的仙音，是那样美妙无比，那样沁人心脾。”“雾已散去，拨开轻纱看你，你是花卉中的玫瑰。”《四季阳明》中，“今年春汛晚，群芳竞娇妍。欲结松竹舍，甘做看花郎。”这些透着热和甜的文字在文集里俯拾皆是，足以说明山明君触摸生活的密度和浓度，并没有因年龄身份的改变被稀释。

我揣测，山明君的选择也许出于自律带来的疏离，以及自我补偿时的寻觅。

“没有一个人不是一座孤岛。”生命的本质孤独，但一个人的行走总有些需要被看见被倾听。选择用文字倾诉的人更贴近孤独，某种程度上，每一个写作者都是在人群的拥挤中努力寻一隅之地，对自己的灵魂倾诉。

何谓“好”的文字？千人千言。我想，好的文字该是这样：丰盈的生活信息量、深刻的思想信息量和创新的审美信息量。这些，山明君都做到了。

纪伯伦说：“虽然语言的波浪永远在上面喧嚣，而我们的深处，永远沉默。”众多文体里，诗歌是呐喊，小说是构建，只有散文安静，不变形、不虚饰，最适合记录和倾诉。山明君寻找和表达的，是人性幽微中那些曾温暖和照亮过自己的光，经过时间的淘洗愈发纯粹，渐成生命的灯塔，弥足珍惜。一棵树枝繁叶茂，繁花似锦，但只有树知道，支撑起全部重量和力量的是根，越是向下生长，生命越有深度和长度。

我生性疏懒，只心血来潮时偶尔拾起文字，有如对待宠物，不似山明君勤于笔耕，行文郑重。且我多囿于自我狭小的天地，对现实生活的广阔少有涉及，反观山明君，笔端对人情风土山川草木饱含情愫，衣食住行的细微之处如数家珍，鲜活真实，见字如面。加之山明君数年文学研究的深厚功力，遣词造句有如反复揉洗的细棉布，柔软，熨帖，包裹得恰到好处，而我偏好不同气质的词语混搭，又时常追求文字的锐度和硬度，这使得我的散文，金属的光泽下隐藏砂砾般硌人的质感，阅读体验并不舒适，难有山明君娓娓道来的平顺酣畅。

这大概不止行文风格的差异，而是我和山明君人生积淀的云泥之别，以及与生活和解的不同程度。我深知，一个写作者，心里若想得透彻，话说得便自然明白，表达意思时词语自会信手拈来。生活是游动的天鹅，水面上身形优雅，水下却在疯狂蹬踏，山明君以君子的温文始终保持着从容气度，而我，还带着未成熟的不甘和挣扎。

我和山明君是同乡，故乡于我，只是档案里的籍贯，于山明君，却是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故园。对很多出走故乡多年的人来说，乡愁是萦绕在身后的一首忧伤的歌，若即若离，若隐若现。山明君努力将记忆里的曲调复现在文字中，他以舒缓的笔调，低吟浅唱那个偏僻贫瘠的山村，回味着那里的老井、已然消失的堂屋、月光的小桥……回忆着阿娇、阿紫、阿荣、秀秀……那些因城市化的冲击改变了生活方式的人。余华说，写作就是回家，于山明君而言，“回家”一词极恰当，有着双重含义：地域的故乡，安放身体；文字的故乡，安放灵魂。

读山明君的文集，陌生的故乡慢慢清晰，跟随流动的文字，我回家了。说到底，人和文字的相遇，是人和事、人和时光、人和人的相遇。在山明君的文字里，我遇见君子谦谦，温润如玉；遇见一段从前慢、车马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人的时光；遇见视线中被时空阻挡，画面残缺的故乡。

阳光中，纳木错如巨大宝石，蓝得幽深，一如神迹。静水流深，无声的湖面下，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尚未开掘的秘密？纳木错的味道是时间静止的味道，是此心安处是吾乡的味道。在这里，可以看见天空透明，闻见泥土的纯净，听见寂静在轰鸣。海拔4178米的高原湖泊，值得品味，值得流连，值得一去再去。

乐虹，永州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永州市安全生产文化专家，湖南省诗歌学会理事，永州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