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水漫步(节选)
文/陆蔚青
我们沿着La chine运河一路向西,河水汤汤,平静舒缓。我在蒙特利尔二十多年,很少发水,有一年下游的水淹了民宅,那是开河季节,想必是开得猛。那还是苏珊告诉我的,她是位优雅的女士,负责杂志检查和清算。她每次来都是笑眯眯的,穿着得体时髦。她说她在偏远的郊区居住,进城上班要开车一小时,遇见堵车,时间就更长。那年她房子地下室漏进很多水,清理花费很多。通常的年份,圣劳伦河都宽阔平坦,我们走在河边,看河水漫涨,几与地平。周围的人也不慌张,也不惊讶,只看着大河出神。我想我大概是过于紧张了。我家乡的松花江,年年都有水肥水瘦的说法。水肥的时候,岸边会有警戒线,上面画了红线,标明水位高度。有一年洪水,来了很多解放军,白天扛麻袋抗洪,夜里就睡在中央大街上。防洪纪念塔下垒起高高的掩体。那时我还在报社工作,也穿上迷彩服,夜里值班。记者们来来去去,整个报社充满英雄主义气氛,让人激动,也让人兴奋。人类精神的伟大与崇高的献身精神,在那个时刻充分体现出来。那时我已做了母亲,但青春的心却是火热的。
第二年我就出国了,个人奋斗和家庭生活成为全部,再也没有过集体主义闪光和危机时勇敢奉献的环境,那种激情也没有来过了。
我们走过一片青草地时,看到一群大鹅,很大的一群,目测有百八十只。它们看起来体形差不多,但还是能看出有长有幼。它们都在地上吃草籽。有些人围着它们看。有一个年轻人在跳街舞,一种奇怪的身形扭转。他放着音乐,一身军绿色衣服,戴着帽子。我驻足看了一会儿,又怕他紧张,因为他看起来明显不是很熟练,我就走开了。
La chine在法语中,是中国的意思,我一直不明白运河为什么以中国命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因为中国二字,平添了很多亲切之感,我来运河的次数更多了。
那一群鹅的首领已经游出很远,队伍的后面还有许多鹅没有下水。很明显,这些鹅完全没有时间概念,懒洋洋,不守纪律,它们是一群散兵游勇。它们入水也不是排成一队,它们邋里邋遢,是乱糟糟的一盘散沙。还有一只鹅张开翅膀,抬起头仰天叫了几声,好像在抒情。我想它应该是鹅中的诗人。它以倒数第三的名次冲进水里,完全是能量过剩的样子。它激起的水溅到周围的鹅身上,但那些鹅没有任何反应,它们若无其事地向前游了。
于是河面上出现一个奇特的场面。前面的鹅已经形成队伍,其中一只排名第三的鹅一度试图冲到第一名,但第一名很快游了回来,继续掌握着领导权。相比之下,后面的队伍松松垮垮,毫无章法,随心所欲。这就在河面上形成一把扇子的样子,扇柄是严肃端庄的大鹅,而后是自由散漫的小鹅。我想诗人和作家应该也身在群众之间,每只鹅的鹅生,角度都是不同的。
我数了一遍,一共是76只鹅。一只小鹅从扇柄的空隙中冲过去,我因为数鹅而没有注意它是从哪里来的。很明显,小鹅不是这个群体的,因为它的体形很小,又瘦又小。它横穿过扇柄,没有停留,也没有掺和,甚至没有好奇。它沿着自己的直线向另一个方向游去,以独行侠的身份。
我忍不住想,它是离家出走的,还是掉队了?它会不会找不到它的群体?它是享受这种孤独的自由,还是正在着急地想要回归到集体中去呢?
天青色越来越浓,越来越聚拢。在云朵不断地涌动中,天空阴云密布了。我身边的你着急起来。阳台上还有我早晨洗的被单和衣服。你说我们往回走吧,车停在快餐店停车场上。
那些鹅呢?我说。
没有了。你说。
我们驻足在河岸边放眼望,果然,一只鹅也没有了。它们以神奇的速度消失了。
刚才还是一把扇子呀,后面的游得那么慢。我不甘心地说。
但是雨下来了。天空漏下来很大的雨滴,好像乌云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又像墨汁在宣纸上游动,它们因为太过饱满而洇出了纸面。
草地上那些女孩还没有走。她们看起来也没有走的意思。她们穿着橘黄色和明蓝色的服装,安静地围坐在地上,中间摆着饮料和快餐,她们笑,她们在等待一场雨的到来。
(原载于《湖南文学》)
陆蔚青,现居加拿大蒙特利尔。出版有小说集《纽曼街往事》《漂泊中的温柔》,散文集《曾经有过的好时光》,长篇童话小说《帕皮昂的道路》,新诗集《魁北克玫瑰》,诗词集《洗笔·流年》,作品入选多种选本。
来源:红网
作者:陆蔚青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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