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困而知之”是“田园宰相”王憨山常用的一方印,是他勉励自己在面对困境和挫折时,通过反思和领悟来获取知识和智慧的方式。正在湖南美术馆展出的“‘困而知之’——纪念王憨山诞辰100周年特展”,集中展出了王憨山生前创作的150余件美术精品和艺术文献,全面梳理、展示了画家的艺术历程和艺术风格。红网文艺同期推出系列名家评论,向老一辈艺术家致敬。
王憨山作品,《庄周梦蝶》。
感受憨山先生
文丨邓伟
第一次知道憨山先生的名字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有一天,偶然在电视里看到了一个介绍花鸟画家王憨山的专题片。也许是因为其中提到他师从国画大师高希舜先生,而我少年时也有幸多次聆听过高先生绘画上的指教,深知高先生的画格与人格,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对王憨山先生产生了关注。也是在那个节目中,我第一次见到了憨山先生的画作。
当那些构思精巧,充满生活情趣的作品扑入我眼帘时,我仿佛一下呼吸到了乡野雨后的空气,感到神清气爽。后来每每欣赏憨山先生的作品,我仍会被惊喜所冲撞。
中国画界向来不缺少精湛的画艺,但长久以来,人们却越来越难以见到能使人为之一振的作品。憨山先生的画作,或许可能告诉人们,打动人心的作品不仅依靠于精淇的笔墨,更有赖于画家的头脑与心灵。憨山先生的作品意趣盎然,常令观者会意微笑。作品题句或诗意或幽默,传递着作者注于画中的细腻情怀。憨山先生的心灵是睿智的,却又不失童稚,粗犷而多情。
那个专题片中还拍了憨山先生始终在自己亲手砌起的一个砖台子上作画,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后来我贸然地给素不相识的憨山先生写了一封信。不久,就收到了先生的回信。此后,我们开始了十几年的神交,却一直未能谋面。记得在憨山先生的一封信中,他提到要画画先要读书。他说自己手手头上有上百个读书过程中想到的主题,他准备慢慢画起来。在另一封信中,憨山先生就中国画创新的问题写道:“我只有咬紧牙关,有所突破,不负众望,方可见人。”这期间,我一直在国外从事肖像摄影工作,但通过家人转寄的信件,我仍与憨山先生保持着联系,并得知他的画在国内正逐渐被认识。
1999年1月已回国的我终于得以有机会与来京的王憨山先生相见,谁知这十几年后的初次见面却是在一种难以言表的氛围中到来的。当时,憨山先生年轻的小儿子因患癌症正在北京接受治疗。憨山先生携夫人、女儿女婿来京,为了联系画展事宜,也是为了探望小儿子。
我曾经听说过,当年憨山先生到美院办展览时,是穿着粗布衣裳,背着装画的袋子出现在师生们面前的。当大家以为这个乡下人一定是走错了地方时,却被他从袋子里取出的画震住了。出现在我面前的正是这样一位诚恳质朴的老人。他也是从一个极普通的袋子里拿出一卷卷的画来给我看。我发现憨山先生的近作构图更加新颖奇险,用笔极简,墨却给得很足,底蕴深厚。望着头发已有些花白的憨山先生,我暗暗惊讶于已显老态的他,内心何以保有如此的创造力?
期间,我也见到了憨山先生的小儿子,他是个俊朗的年轻人,也是一位很用功的山水画家。这次憨山先生和夫人特意把小孙子也抱到了北京。搂着多日不见的只有九个多月大的儿子,健壮的孩子很好动,他在父亲的怀里昂然地左顾右盼。那一刻,在孩子的欢动中,身患绝症的父亲笑了,而他苍老的父亲却怅然神伤。
我提议给憨山先生全家拍摄合影,又请憨山先生来到院子里,为他拍摄肖像照。当我的镜头聚焦到先生的脸庞上,我蓦然发觉,生活的残酷使他的神情异常凝重。北方的塞风吹着他的斑斑白发,老人定是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但他反而挺直了身子,我可能感受到他目光中流露出内心的坚毅。
1999年中,我有机会去湖南,专程到双峰县拜访了憨山先生。老人的小儿子在几个月前不幸去世了。老人难过得无法提笔。
在憨山先生陈设简单的家里,老人没有让我看他的画,而是拿出小儿子的一张作品。画上的水乡就是他们生活的村庄。憨山先生指点着,告诉我其中的一幢房子就是他们的家。那是年轻的画家心目中最依恋的地方。现在只有从他的画中,父亲才能感受到儿子的气息,才能与他交流了。
二楼的一个房间是憨山先生的画家。顺着先生推开的房门,我看见先生的画稿成袋、成筐、成箱地堆放着。先生的满意之作都是在几遍十几遍甚至几十遍的草稿改动后完成的。我猜想这上上下下的画稿如果用担挑,恐怕几大箩筐都挑不完。在另一间当作储藏室的房间里,我发现了成捆的空白画纸。憨山先生告诉我,他会用余生的全部时间把这些纸画满。
常常有朋友向我抱怨说看不见有新意的国画,我猜,他们一定没有见过憨山先生的画作。艺术作品的生命力在于寻找与时代和人类情感相契合的主题,憨山先生该是找到了。这个忙碌快速变化万千的世界里,人们被信息拥塞着,被金钱左右着,浮华尘世迷离了人们的心灵。憨山先生的画不带一丝功利色彩,全是山野生活中的有趣片段。当一个雨后池塘的光影被他浓墨重彩地捕捉下来,人们才有幸于喧嚣中聆听到几只青蛙的歌唱。人们才终于发觉一直被忽略的内心需要,也许不过就是把目光随意地投向自然,享受片刻的宁静。
我不知道为什么,憨山先生决定留居乡野,而终于没有进入城市。但对于一位艺术家来说,长达半个世纪的寂寞乡间的生活,足以保有他的灵性,足以磨砺出他的卓尔不群。因此,他的思考既不局限于一个文人的视野,也绝不是一个村夫的絮语。他的画作,超越了简单的艺术工作,而成为一个本真的人对生活的礼赞。
很多时候,想起憨山先生,我会想起他“自醉山居蔬食饱,无事开门闲看蛙”的题句。想象下这位陶然于乡村生活的老者,他的身世未必没有坎坷,未必没有颓然失落,但当他举目望向田园和池塘,心中却是欣然的。一如憨山先生对于并不完满的生活,始终怀着爱和热情。
来源:红网
作者:邓伟
编辑:唐雨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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