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摄

一座村庄的绿色版图

文/张逸云

夏日的天空，弥漫泥土草木的清香，让人感到舒适。车子驰过街市，隐入一条狭窄涵洞，把市镇的轮廓隔在身后，枧冲以立体动感的画面，出现在眼前。群山环绕，松竹扶风，梦幻似的雾霭悬在山崖，我嘈杂的心，开始安静下来。

这里是岳阳市云溪区路口镇枧冲村，地处幕阜山北麓朝江汉平原延伸地带，典型的亚热带季风气候，植被季节特色鲜明。春光烂漫的日子，桃花艳如飞霞，梨花白似流云。杜鹃花开在密林深处，把山山岭岭染得一片通红。时光掠过青青枝条，盛夏季节的浪漫从树梢奔涌而来，林荫蓊郁，松风送爽，炎热的暑气遁迹无形。枧冲的深冬，最让人震撼。寒冷从树木枝头蔓延开来，一夜霜冻，满树白光闪烁。要不了多少时日，飘飘洒洒的雪花从天而降，把村子裹得严严实实，一派千树万木梨花开的壮观。

枧冲多乔木，以香樟树最负盛名。离村部150米处，有座小山头，村民称之狮子坨。百年以上的古树有100多棵，最大的树龄超过500年。

站在香樟树下，仿佛面对历经风霜的长者，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老树大概6米高的样子，庞大的躯干，两个人合围都抱不过来。粗壮的枝干，伸得远远的。球形树冠，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曲线。

香樟喜温，在江南一带普遍栽种。看似普通寻常，却有一番说道。古人视香樟树为吉祥之物，跟幸福的婚姻密切关联。大户人家生女孩，在庭院种下此树，等到女儿出嫁年纪，这棵树已经枝繁叶茂。如此浪漫习俗，寄寓“十年香樟树，百年白首约。千年古风传，厮守在人间”的美好情意。枧冲的百年香樟，如今被人们亲切地称之为“幸福树”“和谐树”。

狮子坨的香樟树，充满了传奇色彩。抗日战争时期，村里驻扎一个中队鬼子兵。侵略者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唯独不敢动山上的香樟树。不知是畏惧怒目圆睁的“狮子”，还是被傲然而立的大树所震慑。烽火连天的岁月，香樟树始终安然无恙。枧冲人不甘屈辱和蹂躏，以百折不挠是刚毅和气壮山河的血性，用土枪土炮，向侵略者发出了怒吼之声。

一棵古樟，春秋五百多年，从大树年轮推断，枧冲的历史，在500年以上。抬头望望古樟树冠，小心触摸长满年代感的树皮，感觉这是苍老和稚嫩、粗砺与柔软、弯曲和挺直交错的蓬勃生命，仿佛看到了一个民族灵魂的强悍和高大。

枧冲人有植树种花的传统，村头村尾，路旁坡地，栽种了许多花草树木。这是村里的新风林。老人过大寿，种上“长寿树”；相亲相爱的年轻人喜结良缘，栽上枝繁叶茂的“同心树”；娃娃们十年寒窗苦读，考上了心仪的大学，由家长领队，在这小树林种上一棵“状元树”。

一户乔姓人家对门坡口，有一排生长茂盛的樱花树，树枝挂着“灵秀树”“聪颖树”的小牌牌，上书植树人姓名。

但凡栽种樱花者，充满智慧和真情。樱花有着十分美好的寓意，象征热烈、纯洁、高尚、幸福和生命。

樱花开在4月前后，花期一般7天左右。春光灿烂，花开花飞，花音温软。透过芬芳的花事，看花瓣随风轻盈而舞。

这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樱花雨，生命的一次涅槃。此刻，花径纤尘不染，缕缕怡香，如一曲轻柔恬淡的田园曲，温婉地植入枧冲人的心扉。少儿植树，尽显通达与睿智，所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道理就在这里。

一树花开，满村妖娆。枧冲作为远近闻名的省级美丽乡村示范村，村民在编织花样年华和幸福美好生活过程中，付出了巨大艰辛，枧冲以日新月异、雄姿英发的姿势，展示美丽、祥和与幸福。

行走一段，我们不知不觉把自己当作枧冲人，以莫大的愉悦和豪迈，在村里穿行。抬头远眺，远处山峦影影绰绰，仿佛烟云中冲击海浪的舢板。一阵山风吹过，山色清晰朗润，浓醇的绿意扑面而来。

这是原汁原味的枧冲——被绿色严丝合缝拥抱的一方洞天。

枧冲的绿从山岭铺展开来：绵延的山丘高低错落，绿色随山形蜿蜒曲折，一波一浪地朝山脚延展。

山里的绿彪悍，率真，恍若惊心动魄的绿海，无边无际，从天上倾泻下来。林中鸟音，清亮，婉转，悠长，使绿色更显幽深；山边的色泽显得内敛、细腻，温情脉脉的倩影令人沉醉而遐想。庭院的绿，静谧，淡泊，家家户户缭绕的烟火气息，把这片色彩烘焙得温暖酣甜。走在村道上，远近的绿色纷至沓来，在鲜活的光亮中浪漫地起舞，恍惚之中，我的眉宇、肌肤、胸口和视线，驻扎了绵绵绿色。这个时候，路旁整整齐齐的菜畦和苗圃一片油绿，躺在池塘的睡莲，自由自在泛出层层深绿，或白或紫的花瓣儿，沐浴在绿意盎然的雨光里。

浸染一路绿色，脚步轻盈，神清气爽。在一栋欧式豪华别墅前，我收住了步子。老支书乔新文先生介绍，这是一位朱姓返村乡贤居住之地。

这座风格别致的高楼，浪漫而庄严。挑高的门厅，气派的大门，圆形拱窗，转角石砌，尽显雍容华贵，几乎可以当作村里民居地标性建筑。

枧冲的生长，向来不落后冲外的世界，一定程度成为远近城镇建筑艺术的领跑者。不大的村落，欧式别墅随处可见，透射出浓郁的现代生活气息，把村外的精彩与冲里的钟灵毓秀，完美地融成一体。

村南的别墅群是村里“空心房”改造的经典之作，建在枧冲水库附近。沿着一条新修的改性沥青路漫步而上，一眼就能看到两排仿欧式结构楼宇。

这些年，村里统一规划，给每户建房出资实行“三通一平”，引导拆迁户把房子建在绿树掩映、鸟语花香的山边。

站在水库大坝，一泓碧水，把蓝天碧云揉搓到水中，心绪不由随着水波荡漾，顺着水渠向下流淌。

潺潺流水，源自山里露珠和岩石深处的泉水，清清爽爽流到了家门口，村民们惬意满满地分享政府惠民政策的阳光雨露。此情此景，同行朋友感慨不已：枧冲成为实实在在的“村中之城”，城市的风采和繁华，在山村扎下了根。

平心而论，这些建筑物的美感，足以引人击节赞叹，可细细看去，多多少少有些舶来品的痕迹。真正体现枧冲建筑文化的精髓，在“紫阳堂”。

放慢脚步，穿过不长的廊道，来到装潢气派的大厅。这座仿造建筑，充满古代经典建筑个性与特色：完整的院落组织，多样的平面布局；优美的造型构架，丰富多彩的色泽体量，农耕与民俗并重的气韵，达到了天人合一的艺术效果。

站在厅内，静心吸纳，胸腔里有股热流奔涌。殷商文化一路朝南挺进，到了大江中游南岸陆城路口一带，不仅仅青铜器皿锻造技术大放异彩，而且抽离了农耕文化的粗粝与笨拙，使之与江南人的脉脉温爱和细腻水乳交融，使远古文明来了一场天翻地覆的重置。从紫阳堂建筑的宏大气势，真切地探视出枧冲人的睿智和人性厚重。

采访中获知，紫阳堂几处建筑原本为宗祠，一位朱姓乡贤发起，领头捐建造而成。在我的认知里，建筑物语内涵丰富、博大，充满地域性和家族色彩，引领一方价值取向。

枧冲人为多姓氏混居结构，大体以朱、丁、翁为主。村里将祠堂改为村民文化活动中心，让宗亲文化，演绎在大爱与和乐中，展示其独特的魅力。

一方山水一方人，枧冲人早已淡化了姓氏的藩篱，以真诚、友善和厚爱，构建文明和谐的乡亲关系，营造大家庭的温馨和美满。

采访已近尾声，与枧冲作别时，我感到浑身轻松，舒展，忍不住回头张望，只见青葱的绿色中，隐约有个影子在村里奔跑，像一束鲜亮的追光，冲出沟壑密林，定格在葱绿苍翠的山顶。前不久，我读了《马可·波罗游记》，脑海里，自然而然生出如此画面感。马可·波罗是世界著名旅行家、威尼斯商人，于1275年抵达元朝首都。他在中国游历了17年，用心用情记下此番经历，打开了欧洲地理和心灵视野，掀起一股东方热和中国流，激发欧洲人此后几个世纪的东方情结。那些年，他风餐露宿，在艰困的游历中，找到了灵魂归属。步入枧冲，我始终身轻如燕，内心累积的烦躁和惶惑，随风而去。我想，当年马可·波罗到中国，心境的最佳状态，也许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吧。

（本文获第二届“青山碧水新湖南”文学创作征文活动散文类三等奖）

张逸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岳阳市云溪区作协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山青月明》《樱花雨》《柳毅传奇》等7部，发表、出版作品200多万字，作品见人民日报、文艺报等20多家文学期刊，多部散文、报告文学、小说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