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与世界的距离（组诗）

作者丨贺林蝉

◎每个清晨，人间都摇摇晃晃

每当我想到某个词语的时候

天光就会暗下来

每当我凝视一滴秋雨的时候

内心就会嘈杂起来

我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屏住呼吸

生怕惊醒了心头的相思

黑暗是一种无法捉摸的反物质

能让天地湮灭，爱情也是

我在时间的牢笼里醒来

用心剔除所有纷乱芜杂的梦境

等着雨过天晴，在屋前的积水中

取出无数个月亮

一半放入诗行，变成明亮的句子

一半挂在檐下，风干之后可做信笺

写下深情缱绻，托秋风远寄天涯

至于那些散乱的星光，就让他们

留在原地，跟随跫音在水底荡漾

每个清晨，人间都摇摇晃晃

我就像一座年久失修的老房子

身上长满青苔和杂草。这一场雨

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我几乎耗尽心力

才打开靠近心房的那扇窗，这时

鹧鸪远远地叫了几声，这大千世界

便只剩下残山剩水，黄叶遍地

◎把自己藏在月光深处

把自己藏在月光深处，把锋芒藏在内心

摆渡一桩心事的过程里，疼痛无处不在

沙漏与钟摆之上，春花秋月都化为尘埃

一支竹管，半寸狼毫，不能把光阴写穿

人们还拿料峭的心事，对抗季节的高度

无边雨阵里，难以计数的假象等待破解

几个疑问词在清晨时分抓住匆忙的行人

逼他们喝下露珠、风尘以及爱情的毒素

路上的光影、诅咒，逃不掉的熙熙攘攘

生活是个阴晦道场，生命被分割成板块

用来与神灵交易。将阳光拆分，留一缕

用来占卜、问卦。时光涌动，一如洪荒

文字记录了文字的罪证，我是我的死敌

人们试图通过一些易朽的事物追寻幸福

可是，幸福并不是一枚端坐枝头的果实

很多时候，它只是信手拈来的修辞手法

◎七月，七月

就算伸出手臂，即可抓住这七月

依然抓不住生活。生活是一条泥鳅

从阳光里游走了。同样未被抓住的

还有一只鸟飞翔的把柄

我在高温里酣睡，用乡音

紧抓土地以及未竟的梦，在梦里

下一场大雨，打湿蝴蝶的翅膀

太阳跌出视线，在哲学以外

我被空气噎住了喉咙，无法呼喊

自己的名字，怕污染了

残酷的月色，迷醉的诗行

七月张开粗壮的黑色臂膀，把黑夜

打败，我也被打败，像一幅皮影站在

窗前。从窗的另一边打量自己

不知是因为清高，还是孤独

我的身体逐渐变得晶莹剔透了起来

◎我的体内藏有悲剧的根结

雨中的城市，不适合涉水、泅渡

也不宜在爱情里漂流，放逐

逆水行舟，并遭遇风暴

拧干夜晚的水分，把月亮送回大海

和心爱之人互赠暖意和问候，在心底

种植花朵。像河流那样，试着找寻出路

我的体内，藏有悲剧的根结

街灯像一条垂死的鱼，站在水里

吐着生冷的气泡。我是另一条鱼

在人们惶惑的眼神里，选择了游动

◎我是世界多余的部分

被一个标点绊倒，纸的质地刺穿胸膛

血液流淌成文字。我在封底处追上自己的

灵魂，生命在书本合上的瞬间痊愈

将自己装入笔筒，等墨水干涸，我便

重生。灵魂把我反绑在屋内

然后，越窗而逃，谁都无法把愤怒

伪装成酒精并独自喝下。灯光熄灭

这个屋子见证了我是世界多余的部分

而我正在这里做着一些多余的事情

◎那些轻飘飘的事物，总让人无以应对

快乐都是虚拟的，用来对抗阳光的残暴

只有来自一束灯光的崎岖，无法穿越

如果有人打听一个码头和一条船的消息

请告诉他春天向左。至于长眠不死的爱情

如青花白雾。时间的重量，足以榨干一颗

葡萄，那些轻飘飘的事物，总让人

无以应对，除非有一杯酒，用以解忧

◎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与你们一样

我把白天用来行走。夜晚，在内心

培养一株植物。我会沉到月光里

那时我就病了，抓一把从故乡偷来的

泥土，放进酒里，喝一口便可痊愈

你们看到各自心头的歧路，看到星斗

其实，逃亡而去的不是我

我只是睡着在山顶，在一棵杏树下

梦见河水、火车和一只羽毛凌乱的鸟

一觉醒来，我便是一副诗人的德行

我把我的羊儿排列在诗行里，让它们

面向山外吃草，反刍并抬头张望

山丹花被唢呐吹落，夏天就过去了

我还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

眼里时常流出泉水

现在，我在城里写诗，写一些

带有青草香味的文字。在街道上遇见

肥皂泡一样美丽的姑娘

城里的事情，是复杂的混合运算。而我

是个羞于说出正确答案的人。一年中

最寒冷的时节，我的魂魄都坐在树上

为落叶守灵，只剩下一副躯壳

在地上找点什么东西

◎我与世界的关系

如今，人们像纸飞机一样

在秋水里泅渡，在喜剧的氛围里

泪珠如石子滚下山头

被语言窃听，被道路践踏

被香烟吸食，被餐桌上的食物撕咬

有时，他们把酒杯灌醉，背着

房子和车子，跋山涉水，四处流浪

还有一些人，在晨雾初起的刹那

变成蚁虫，在麦芒上筑巢，把春风

吹暖，把花朵打开，让燕子飞翔

至于我，仅仅是个被虚构的事物

只能被空气感知。当月亮星斗

看见我的时候，我是竹叶上的一朵

霜花。明天，我将是一棵银杏树

如果感到忧伤，就落下金黄的叶子

不过，那些叶子不及落地就背叛了我

像小鸟快活的脚掌，以飞翔的姿态消失

此后，我还可能是一点墨迹，一粒尘土

或者花园里的一株枯草。当人们在

高声赞叹的时候，会不断提及我

而我并不存在。我与世界的关系

就像一场美梦落在了床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