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愤怒没有爱

——评《涉过愤怒的海》

文丨陈桂儿

近期，《涉过愤怒的海》因其独特的宣传手段和复仇主题，加之曹保平导演以及黄渤、周迅等实力派演员的精湛表演，引发了广泛的讨论。

故事讲述了一位离异独自抚养女儿小娜的渔民老金（黄渤饰），为了供女儿在日本留学，经常出海打渔。在一次打渔过程中，前妻顾红（闫妮饰）带来了女儿在日本失踪的消息。为了寻找女儿，老金和顾红赶往日本，却得知了她已经去世的噩耗，嫌疑人直指她的男友李苗苗，愤怒的老金决定跨海寻仇，但在母亲景岚（周迅饰）的庇护下，李苗苗不断潜逃，老金与景岚两人互相博弈，全片充斥着亢奋和疯狂的情绪。

《涉过愤怒的海》在视觉画面上处理得非常优秀，整体影调、色彩偏冷，在表达愤怒时采用广角镜头怼脸拍摄，让人物形象扭曲，达到了危险、怪异的氛围；黄渤与周迅的对手戏紧张刺激，影帝教科书般的演技令人赞叹；场景设置丰富，有台风天落鱼群飙车的魔幻，也有在地下室放火的疯狂。但是观众对其却评价褒贬不一，部分观众觉得差强人意，期望在观影中得到对复仇、案件、人性等方面深入思考的启发，而电影最后的表达似乎偏离了这个方向。

一是用犯罪悬疑的故事噱头吸引观众，但实质内核讲的却是家庭伦理的悲剧。

影片在宣发时着重强调“建议十八岁以下观众谨慎选择观看”，核心情节围绕着一位父亲在女儿被杀害后的复仇行动展开，预告片中呈现出的摄影风格、影调质感，同样具有很强的艺术张力，渲染追凶时人性的愤怒、痛苦与挣扎。

但纵观全片，线索单调，老金持续追凶显得空洞乏味，即使有几位老戏骨的投入表演做支撑，然而剧情还是给人乏味冗长的感受。编剧似乎不想为悬疑探案增添更多的枝节和支线，在交代完案情后，接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没有别的剧情，只有老金如无头苍蝇般的歇斯底里，找人、追人、打人、被抓、释放，过程循环往复。直到最后二十分钟反转，电影才揭示了是因为老金长期疏于关心女儿小娜，最终导致了她的死亡。影片试图模仿导演此前所拍摄的《烈日灼心》的结构，但在细节刻画上却显得不够细腻，转折也显得过于突兀。

二是叙事结构凌乱，情节设定太过巧合，不符合情理。

本片在叙述故事时，存在跳跃性过大、具有割裂感的问题，导致无法流畅地讲述一件事。这也是国产电影普遍存在的通病，需要观众自行补脑部分剧情。例如，前一秒老金还在日本警察局的解剖室里呕吐，下一秒便出现在国内李苗苗父亲的家里复仇，中间并没有交代回国的事实。又如，在台风天，天降鱼群的情况下他们仍然前往机场，三辆车都不是一个方向，居然能撞在一起，这种太刻意，且缺乏连贯性和逻辑性的情节，给观众造成了困扰和不满。

三是两个家庭像是不同阶级的一体两面，共同溺亡在愤怒的海里。

家庭是每一个个体成长的重要环境，也是各种情感和心理问题滋生的源泉。对这两个家庭的进行剖析，可以明显看出他们属于不同的社会阶层。其中一个家庭拥有相当的财富，而另一个家庭则仅能勉强维持生活，然而，这两个家庭的架构却惊人地相似：父亲们在家庭中拥有抚养权，但对孩子们的成长和教育却毫不关心，而母亲们没有抚养权，却表现得极度关注。

小娜和李苗苗的原生家庭都充满了问题和矛盾，这些家庭问题不仅塑造了他们各自怪异的性格和行为方式，也在他们的生活中投下了深深的阴影，形成一个复杂的矛盾网络，使得每一个角色都在这张网中挣扎、冲突，最终使两个家庭失去控制。

四是人物塑造和发展动因过于单一，缺乏展现人性多角度和立体感。

片中导演通过剧本和人物表演，突出“愤怒”这一元素，将观众笼罩在阴冷的氛围下。影片中的主角无论是父母还是孩子，全员恶人，都偏离了正常家庭中亲子关系的角色定位，角色形象过于单薄，缺乏深度。

关于老金，他复仇的动机并非出于对女儿的爱，而是愤怒。在寻找失踪的女儿途中，依然能够保持微笑在京都大学拍照打卡，得知女儿死亡的消息后，他只感到颜面扫地，只认为岛上的人都知道小娜是他的女儿，如果小娜被玷污，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所以他想用拼命缉凶来抚平漏接女儿电话的愧疚感，他是在完成一场自我感动的表演，丝毫不在意女儿已然生命终止和被杀害的真相。

关于景岚，她掌控欲爆棚，有阶级优势且护子心切，可以轻易调动很多的资源来解决问题，毫无底线地纵容儿子的一切行为，帮助其逃避责任。在得知自己儿子可能遇害后，愤怒地驱车撞向黄渤，展现“逼急了要见血”的疯狂，濒临失去理智的绝望。

关于李苗苗，他具有反社会性人格，很懂怎么去利用和拿捏人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满足自己所想所要。为了不让父母离婚，他炸青蛙、拔奶奶呼吸机、害妹妹截瘫，作孽无数却依然能逍遥法外，展现出他的变态与癫狂。同时，李苗苗身上像是有某种魔力，能勾起人内心最黑暗的渴望，并且把它们放大牵引出来，就连和网约车司机短暂的相处过程中，也能让司机失去理智变得异常兴奋，一脚油门导致车祸的发生。

关于小娜，她是与李苗苗对应的强烈讨好型人格，成长过程中长时间独处，使她习惯隐忍自己的情绪，极力讨好每个与之亲近的人，她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懂爱自己，无法感受到可以给予她无尽包容和安全感的相互之爱。这种极度敏感、畸形、渴望爱的情绪，使她在与李苗苗的相恋中，放大了这种需求，认为只有热烈的爱才是真实的，一旦平淡来临，便开始不安、惶恐，内心强烈动荡，通过各种手段来吸引李苗苗的重视，最终导致自己走向灭亡。

五是从极端二次元的亚文化为切口，凸显青少年的心理问题。

在当今文化交流高度发达的时代，二次元文化以其独特的魅力深深影响着无数的青少年，这种文化既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导演用非常傲慢的成年人视角与刻板印象，过度强调二次元和cos圈的暴力和性，把少部分畸形的爱和癫狂的愤怒描述为普遍现象，不仅没有探讨和正视年轻人真正的痛苦和根源，甚至可能会导致观众对该群体的误解和偏见。在片中两位少年正是处于这样一个复杂的亚文化环境中，他们对真实世界的疏离和价值观念存在扭曲，甚至对生命本身产生怀疑，其行为、思想都受到了导演赋予的这种文化的深刻影响，彼此相爱相杀，无法做出理智和正确的选择，一步步走向了绝望的惨剧。

本片以复仇为主线，尝试从独特的视角探讨原生环境和家庭教育对个体产生的影响，表现亲子关系中普遍存在的情感缺位问题。然而，影片并未引发观众的强烈共鸣，也未能触及深藏在每个人心中爱与愤怒的问题，使得观众在看完电影后产生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在影片结尾，小娜在梦中划船经过上吊父亲的巨大阴影，李苗苗在现实中划船出逃，老金则把自己囚禁在原地，爱像是那一艘小舟，承载他们涉过愤怒的海，但是海，无边无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