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语

爱我的左手，任一朵霜花拥着它

将自己一点点吻化

暂不要结冰吧，在暮秋，保持住

指尖的温度

爱我的右手，任一只瓢虫沿掌纹步入

秋天深处

它不出来，我不出去，一同枯萎吧，或许

尽头仍是繁花

爱我的双手，任一掬秋水顺着指缝滴答进

时间之洪流

每一次清醒，都无需

蝉的闹铃

爱我的手语，以你的嘴唇

爱你的手相，用我的心脏

◎立秋帖

将乌云赶至檐下，如果

有屋檐的话

将羊群放牧在午后

湿漉漉的天空，如果

有天空的话

将草尖的骈句打乱了

揉碎了，以闪电的舌尖涂满

野马的颈部，如果

有野马的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最好

不知道，就像

落花不知道流水，这并不影响

秋天的到来

◎暮雨

——致敬W·S·默温

属于一滴雨的树叶

在树下

它找到它的时候，它找到了

深秋

相拥和亲吻都是

冰凉的

而这个暮晚因两具病体相叠

活了过来，我就是它们

身上轻轻盖上来的

夕阳

◎喊出来

今夜，你要把一轮明月

从唐诗里喊出来

一壶酒的沉默显然不够响亮

你需给酒里下足雄黄

勾兑以子时蛙叫，午夜蝉鸣

最好还要佐以初生婴儿干净的啼哭

今夜，我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把一首唐诗从明月里喊出来

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喊

用两壶沉默。顺便也把你我

从彼此的体内喊出来

◎洗月亮的父亲

父亲蹲在溪水边洗手

洗他那双因握拳多年而关节变形

指头佝偻的大手，顺便

洗浸在水里的月亮

他洗得很宗教，很少女

像是在为神清洁一个干净的伤口

水浊了，又清了

一朵云在父亲手上下起了雨……

水中的山软软地化成了一滩水

青草的火焰窜出水面，熄灭在水底

溪水无言，父亲无语

这是我凌晨做的一个梦

它还没舍得醒，我还没来得及

告诉月亮和父亲

◎秋深了

从雨水包裹的房子里，我剥出

一个你，一如泥土剖出它

深藏的胚芽。你里面

还有核，核里面还有

果肉，果肉上滚动着

月色般沁凉的夜露

深秋的况味，一壶老酒也未必

懂。更无需诗

来叨扰

一座城无非一个人

醒了又醒

臂弯里始终安睡着

一只猫

◎月亮到小白河里洗嗓子

月亮到小白河里喝水

河水越喝越多

河岸醉成了摇摇晃晃的酒缸

谁一贪杯，谁就碎了，杯就碎了

月亮到小白河里洗嗓子

河水越洗越响亮

有时高过了山，有时高过了天

它们返回小白河

就成了白天鹅

一群一群的白天鹅啊

治疗黑夜的白天鹅

多少新春皱成了旧黄历，月亮

还是个少女

被它爱上的事物都成了少女

她们用干净的长发梳理长风

梳理长夜

梳理长过永恒的真理和爱情，尽管它们从不曾在人间发生

◎月，亮了

楼太高，天空太矮

七个月没看见月亮了

据说，月亮见着我了

就在昨夜

她来看万家时，顺便进到了

我家。我家

不住万家隔壁已久

关于月亮的长卷

我曾是第一万零一个读者

我捧读过她小腹

隆起的快感与扁平的

缺憾

也试读过她

左乳塌陷的疼痛

和重获的圆满

夜色深入处，她每一笔

体态的描摹，我都默默

抚读过

以第一只手上所有的食指

就着自制的清风与

半壶老酒

读月时，万物都在

静听它们自己

只有心悸的鼓点轻叩

月下之门

这扇门不通向天堂，也不通向

地狱

月亮让人们回到自己

无论脚走失多远，捷径都在

头顶，如镜高悬

一抬头，便见

故我。故乡和故人都在

镜中

唐月，一个惯于为沉默分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