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海开始虚构
◎银鱼的微笑
入秋后,银鱼逆流而上
游了一个白天,直到渔夫出门撒网
它们或会停滞到某一处,觊觎着敌人
我骑着山地车穿过白桦林
黑夜里,月亮与我皆守口如瓶
它故意露出银鱼的微笑
偶尔也会展现出神秘的鱼肚白
试图让我梦见一些奇异的事情
我经常微笑的地方,就有一条银鱼
它左右摇摆,复杂得像个迷宫
只要待在水中,银鱼一如既往深邃
每次我跑到河边,都会安静地坐下来
看着它们吐出一些泡泡,杂乱却有章
无声却热烈。都说它们的记忆短暂
只有短短的七秒钟,那么每天都是崭新的
每天都是第一次见到我,聊一些句子
比如关于深渊的话题。日复一日
我恍惚已有了忧心忡忡的症状
也可以说是患上那位渔夫的形而上之症
在梦里撒出网,却没有一条鱼上岸
关于其中缘由,我始终说不出来
从未像今日这样,对着一条河
去叙述另一条河的前世与今生
◎从大海开始虚构
大海如同蝴蝶,最后的颂歌
已被坐在对面的哲思者陈述
他是异乡人,来自北方
北方以北,一群白羊穿越大地
无论它们怎么选择路线,都是归乡路
多少次我路过海神庙,轮廓魆黑
我轻轻攀爬上去,晚霞尽收眼底
悬挂在半空的落日如马
患有秋疾的飞鸟往回飞
海风一个劲地吹,把万物吹醒
我的前半生一直对着大海虚构
对那些未知的事物保持着惊奇
一丝微弱的灯光从芦苇荡里亮起
悄悄走进去,我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庞
在氤氲中通红,但没有诗意
这一年,我遇到无数似曾相识的灵魂
讲一些虚构的童话给他们听
他们也会在我耳边说出他们热爱的宇宙
海风吹着,我又想到了梨花
那些雪白,就是在平原上奔跑的白马
这当然也源于我的虚构,这些马
风情万种,在我的早期生活里
留下了一段空白,这段空白如同白纸
适合那些异乡人在里面做梦
◎点灯人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大雾日
河水平静下来,银鱼犹豫不决
试图与细小的水波博弈
直到夜黑,成群的乌鸦驻足于此
月亮泛黄,点灯人坐在岸边迟疑
点燃了河边的最后一盏油灯
他始终觉得,水注定要成为镜子
直到雾气散去,他也没睡着
飘飞不定的蝴蝶进入梦途中
被他驱赶了出来,我记得很清楚
在暴雨未至前,群鸟已率先返巢
他与我聊到了他复杂的前半生
回乡前,他在海上守了三十多年岛
每夜都被骇浪惊醒,或被蚊子叮醒
风吹向他时,偶尔会想到几段前世
有那么一世,他做了庙里的僧人
在尘世间走完一生。也做过一世蚂蚁
穿过广袤的平原,在海边与人辩论
◎孤独的森林
在黢黑的树枝上,壁虎看着晚霞
倏然间,一个红影子坠落
几片黄叶放弃最后的倔强,一同落地
骑黄牛的小孩偶然路过
他没有停下来,一旦停下
就等于向我承认他的流俗
在一株绿枫上,红叶子显得格格不入
但最终还是被这片小森林所接纳
暗色的云朵像镶嵌在空中的玉璧
为了迷人一些。有风开始吹
风吹起来的村庄尘土飞扬
有间小屋在林中,远行的人在此借宿
夜深雾沉,一朵蓝色的花开后即落
两只灰雀也迎着风远离了黑森林
◎在仰望星空的时候
躺在长满芨芨草的土坡上
仰望这片星空,我一度问自己
它们来源于哪里,我又来自哪里
想着想着,手中的茶杯成了透镜
月光开始扭曲,躲在枯丛中的黄鼠
跑到十字路口,来回踱步
只是它的眼睛里藏不住谎言
我还是发现它有窥觑的小心思
可是,它又来源于哪里
据说,我们起源于一百四十亿年前
某次无中生有的宇宙爆炸
时至今日,还有着膨胀的浪漫
其实我明白,在六十多万小时后
我们都会氧化成风,可能在下一世
我也会成为这只左顾右盼的黄鼠
◎雪日里的片段
在河流沿岸,圆月高悬在黑幕中
我隐约看到一只蓝猫攀在窗檐
注视着蜘蛛网,掺杂着的每颗雪粒
都隐藏了灰暗的城市。在大雪中
看见遗址,棕狗叫得比以往热烈
那些雕像冻成浮雕,成了白茫茫
它们越发神秘,最白的地方
白过白云,恍若那些转世的神灵
鸟不再飞行,一尾大鱼跃出水面
羞涩地盯着这漫天的白雪
只是它并不知道,它跳的那一瞬间
被我悄悄拍下,像极了古代的某条鱼
码头的船在白雪中映成了白色
银色的轿车悄悄驶进了白马村
海神庙里的僧人依旧保持信仰
冻伤的蜘蛛钻进树洞中取暖
蓝猫也谦卑起来,盯着我们默默不语
◎引潮河之夜
引潮河沿岸的黄菊,在月下晃漾
羊群蜷缩在不远处的高岗上
发出轻咩声,生怕惊醒沉睡的戴胜鸟
在夜幕下,素丽的彩羽泛出荧光
与星星此动彼应。女神踏进菊花园
银色的光,在空旷中蔓延
菖蒲包裹住暮色,眺望远方的山峦
看那白雪一样的羊,挨挤在一起取暖
女神飞渡大河,直抵大河渡口
那边的海神庙在凛冽的风中呢喃
今夜,谁能听懂女神对它说了什么
我从未这么仔细看过海神庙
瓦楞草丛中的木门,门钉上的锈迹
截留旧时光里的文明,这是海神的安排
昔日的滩涂,如今化作了平原与百河
渔民在这里主宰着各自的水域
哦,它们多么像漫长银河中的纤维
在海边演变修辞,在其中深陷
在梦中惊醒,惊醒羊群
大雪毫无征兆地袭来,牧羊人
挥起长鞭,恍若挥走途中的寒意
今夜,雪覆盖了河流
异乡人在庙里过夜,听着羊蹄暗响
◎河蚌湾
我捞起废弃的啤酒瓶
里面那些过期的木耳罐头
被无限缩小。迎面是风力发电机
它的影子对应了一座迷宫
杉树高我一头,有后现代的嫌疑
在泥土中抒情,一头牛在它的一侧栖息
画面停顿下来,这是纳斯卡的乡土线条
超过了大洋另一岸
河蚌湾弯成了一个弧度
恍若搭弓射箭。那臆想的情节
因为白鸥的出现而显得神奇
黄昏下的鱼群四处游弋
狗吠声在催促着夜曲
它们不再内敛,敞开了平原
强调乡土的风气,点亮了白灯
制造魔术,造出比喻词
进入了赶麦场,在水街荡漾
那些突兀的体态,有些雍容
扭动,接近于唐代
我手指着水中,一只鱼吐泡泡
◎老瓷炉
午夜,我们围绕这件瓷炉
胎底上的一条裂缝小声商酌
谈到了它的私密性,也谈到了
它一开始就是个赝品。我们
聊得过于迅速,没注意到夜已深
桂花谢,月影在竹林上盘旋
倏然,一束光投射到绿釉上
隐现出淡蓝,过滤着一些浑浊
我看到的蓝,不仅仅是蓝色
更像是水里的山峰,充满了荒诞
有时,也像有所瑕疵的素璧
一只振翅的蝴蝶在里面挣扎
为我们提供了互文性的标本
还有一种奇特,比如凸起的鼓钉
曾暗示过我们,大雪已残缺
或大河如落日,天空也变成镜子
直到我们所有人都梦回明朝
它才告诉我它背后的斑斓
更多的细节
枝杈探到围墙之前,伸出的叶子
可能只是个误会。往大了看
也可能是昙花一现的冲动
躁动的蝴蝶曾在它深邃的内部产卵
只是这惊心动魄的瞬间常常被我们忽视
再往大看一下,酷似冬枣的宝石
有时也如鸟巢,或尖利的苍耳
还有更多的细节,没人告诉过我
寂静的花园里,存在着诸多的奇迹
也包括不可见的地下奇迹
它们曾是建筑师的研究对象
有时,我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半天
拿起画笔刻意塑造一个形而上的世界
喇叭花可以成为豌豆花,路过的黑蚁
可以是行走的方块字。跑丢的野马
要么就在帐篷里,要么在渡口旁
来源:《芙蓉》
作者:宗昊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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