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无解（组诗）

◎尘世无解

那钟

你不去敲打

它一辈子都不会开口说话

那木头

你不去锯它

它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的另一半

那独坐的人

如果不给他一座寺庙

他一辈子都找不到尘世的边缘

那猪

如果不杀它

它一辈子都吼不出自己的高音

那寒光闪闪的刀子

如果不被用来杀生

在世上，它只是一片温暖的雪

◎绳子

我惊讶于，一口钟

被一根绳子紧紧拎着

敲钟的人，请小心点

别敲断了那根绳子

满山的寂静

和一个人耳中的清幽

都被这根绳子紧紧拎着

而这根绳子

它的前身是一团乱麻

◎爬上山顶我才知道

爬上山顶我才知道

天地开阔了

脚下的路却狭小了

爬上山顶我才知道

那些端坐如佛的石头多么可怕

一脚踩不好就会被摔入悬崖

爬上山顶我才知道

一个人的肉体比灵魂神圣

灵魂可以随意抛撤，而肉体必须轻拿轻放

爬上山顶我才知道

人们急需的不是一架登天的梯子

而是一条下山的小径

◎一只蝴蝶落在我的骨头上

一根骨头

从身体的墓穴里探出洁白的头颅

肉体已经腐朽，漂泊的日子

才刚刚开始

风吹

风并不知道要把它吹向哪里好

雨淋

雨也不晓得浇得久了

它会不会发芽

它不怀念

也不妄想

它从空虚的身体里，撑一朵磷火

小心谨慎地照着一个人躺下的山河

它撑着一朵磷火的样子

远远望去

像肩膀上栖着一只美丽的蝴蝶

◎母爱

一根针

掉在地上

一根看惯了针脚

和补丁的针

掉在地上

一盏灯弯腰拾起了它

这样的细节

被屋檐上的霜瞥见

◎石头

它在深山里呆久了

喉咙里没有人间的词

只有冰冷的火药

一次去山里旅行

我和它一见如故

索性把它带回喧闹的城市

风中有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

只有最毒的词

才能唤醒沉睡的海

但它始终不愿开口说话

一把刻刀在获得快感的同时

也尝到了钻心的痛

仿佛沉默是一生中最终极的信仰

死不过是一个虚拟的范畴

生也是

但它始终不愿说人间的话

那些刻在身上的字

它也从来不读

◎路是躺下来的一把刀子

路，是躺下来的一把刀子

锋芒似火

燃烧着一串串迅疾的马蹄

你闻到的花香未必就是花香

可能是一块被磨损的马蹄

迎风燃烧时散发出的疼痛

然而，路的尽头是故乡

你万般无奈翻身上马

发现马是一堆温热的尘埃

打马的鞭子与空气剧烈摩擦

甩出的声音被朽木吸食

又被春风，吐出一年一度的翠绿

◎钉马掌

在马蹄上

钉一个铁掌子

据说马就跑得更加遥远

一个天生跛脚的人

偏偏爱上钉马掌这门手艺

他每次进村

村里的马都欢滕起来

每次钉完

他都会在铁掌子上

狠狠敲打一下

他知道马不会痛

痛的是一片辽阔的草原

艾川，男，原名庞小伟，1973年生，河南汝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星星》《诗刊》《扬子江诗刊》《北京文学》《青年文学》《解放军文艺》等刊物发表大量诗作。曾获第三届中国天津诗歌奖、《北京文学》2019年度优秀诗歌奖、首届汨罗江文学奖离骚奖。参加第二十届全国散文诗笔会。著有诗集《故乡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