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着暮色东流

◎光明的银两

新的一天

月亮分发着笑声和你，带回家里

若你知道，我在给你写诗

会不会悬在空中，笑得更加开心

你知道吗，我刚试过用满脸胡茬亲吻你

我想，夏末初秋

继续看着你，回赠给我一张光影交叠的

熟睡的脸庞

这是我第279次这样凝视着你

我应该开口吗

儿子，我想替你将天真、惊奇和勇气

留下。想必你也需要，

我爱你。一个人也可以缓慢而坚定

今晚，雨水倾盆而下

我贴着你脸上的光芒无限灿烂

我静心思考着

突然想起

一件事：空山寂寂，一如往昔

你还足够年幼

可以错过很多次黄昏，牵我的手

◎宽恕

夏深了。蝉鸣们都先后回家

许多云涌来，在大片橘红中拍击

房间里妻子的窗帘

还是在晚霞下折断了阴影

她正躺在床上，在手机上自立门户

等待一双焦黑如炭的手，将她环抱

抑或，用日光做丝线，给儿子织一双船袜

直到两手空空

这是我这些天所看见的

一切看上去

多么平庸。可有什么能让一切停止下来？

她就是一个平凡的少女

是人间细嫩与柔软的潮汐，但今夜我不会

轻易尝试诵读

哪怕我知道，也颇为心动：

她的眼睛是一幕很宽的纪录片

有深厚的纹理

它描述了

挂在图案上的云，二十五岁草莓的气味

一个初为人母的少女的慌乱

哪怕日子恍惚，一天天过去了——

她正放缓脚步，不出声地努力，读爱与深爱

把少女的部分用光

◎想起风的一种方式

路过的风告诉我

年轻时

它喜欢围坐在曲水流觞中，怒吼

现在喜欢洞穿缺口

听到这儿

我想起，十六年前

有着三峡青草香气的风。时光让它

显得满心欢喜和颤动

也差点把我，吹得翻个跟头

那时候，我们在一艘邮轮辗转

不缺孤独，不缺朦胧的偏爱。只缺一阵

相见恨晚的战栗，推搡而来

我们曾相互凝视过，依次是

一个花钵，一个拨浪鼓

一座大坝，猿鸣三声，以及一个

叫平湖的女孩

那时候，日子再走一些，就是深秋

绕过了山路八十弯，

我们非常幸运地收获了

秋叶、风、日暮

也就此，和下落不明撞了个满怀

◎披着暮色东流

二楼阳台，岳父正挥舞着花洒

敌手是长久的困顿，病痛的包抄

我看着他，披着暮色东流

想好好再看一看他

却被一丝尴尬临身上下点燃

他洒得很慢

好些五颜六色的小花

在他手中里摇曳。和鸟雀聊上几句旧事

有时，他也看向对面

不断升腾，从不间断的琅琅书声

这使我感到巨大的释怀——

他像是放下了什么

洒完后，正抱住余晖，舔一口冰激凌

彼时，他越过了人生的阴影部分。像闪电

像自己的女儿，像三尺讲台上提到的

没有什么可以

凭借的卡夫卡。还很年轻

最不像的，就是前一天刚迎向仪器针头

喘不上来气的样子

那一天。风敲着仲夏，蝉还在高树上鸣唱

时间就只是线段，长短不一，但终是

有限的一段

后半夜，叫卖声、盗版碟和霓虹灯

继续在同一个角落出没

爷爷、岳母和妻子，密密麻麻格子般挤在沙发上

我们对可预见的永别，讳莫如深

只有回忆的显影剂，被风缓缓吹动

只有他回过头，给了我一个位置

和我轻声谈起琐事

谈起婚礼那天，他告诉我的那句话

“日子好好过，抓大放小才能幸福到老。”

他还记得，我也没忘

我们眼神深处，重复着脱胎于往事的爱

都有自己值得的去向

◎见龙寺的傍晚

人间秋黄。晚钟偈，上下左右都是佛

但谁也不仅是一座佛

走在此地，与一些香客站在一起

忘了来此目的

我像佛一样朝拜心中的佛

忘了动容落泪，忘了回到过度的修辞中

我就那么清清白白，空无一物

倚靠在湖边

拥有了小寺半天辽阔的馈赠

我看到弥勒像和我的影子。在宽慰中

互相仔细折叠起来

看到那镜面落地的香火

从一句祷告抬头

和铜锈一同念经，一同打坐

我还看着石头被直接翻译为

用诗歌修行的寡言人

有时，也与一些草木站在一起。或扶起一些

看着它们

把渺小一粒一粒地

叠加自己身上。最后被风一吹，和地持平

卡在后来人的念头上

我爱尽了这谦卑与热爱

这样的反复，在此之前有很多掌声

这样的反复，死亡也结束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