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稻
我的祖国
正在发生一些深刻变化
乡下的父亲们,起早贪黑
一生种植两株水稻
一株留守乡村
每年收割一季,或者两季
一株寄居城市
用嘱咐和期盼滋养生活的希望
◎在阁楼发现时间的痕迹
从老房子拆下来的堂屋门,伫立一角
它使我想起一尺高的门槛
哦,谁将被取代
我的孩子还有20天出生
兴奋和惆怅在身体里,现在
安静把它们包裹得很紧。
与世无争的态度,已经不像当年
那时候右边的门叶,属于父亲
左边的门叶,属于父亲的兄弟
它们从来没有停止同一个屋檐下的争执
只有到了晚上,才会放弃不和
合在一起。如今木漆门已经成为过去式
它们终于背靠着背,膝触着膝
在暮光中恳切交谈
◎与儿子玩斗牛游戏
我反对的光线
照亮你的脸
简单的对峙
使你乐此不疲
除了笑声
没有什么更能打动人心
我的小老虎、小狮子
或者一匹好斗的小野马
此刻,我只剩下牙齿
和猛兽的低吼
……
◎尖牙
那只麻雀拥有的天赋
正是我的缺陷
眉飞色舞,溢于言表
我怀疑是否存在第三种职业
介于脑力和劳力之间,从业者把一只蚂蚁
比喻成大象,把无风不起浪颠倒过来
成为无浪不起风
耳朵变成摆设,或者干脆融化掉
倾听者不恼怒,也没有痛苦
另生微风拂面之感,又如春风化雨
最近,我遇见了技艺高超者
把空气搅拌得躁动不安
◎刺猬
藏匿在暗处的刺猬
不知道何时爬出来
亲近我
这恼人的小畜生
背负锋利的针芒
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喝过冰凉的水
吃过味儿冲的食物
如今,它们被旧皮肤层层包裹
一颗迎面飞来的石子
一个玻璃后边的揣摩眼神
让笑容背后的刺猬蠢蠢欲动
我闪躲,使攻击失去靶子
我退后,抑制进一步的冲动
刺猬用它的尖锐死死抵抗
不要做无谓的搜寻
亲手养育一只隐蔽的刺猬
彻底放弃似乎不大可能
它缓慢爬行
像若隐若现的痒
从容的样子令人哭笑不得
◎文字故乡
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或者如你们所说
我是一个容易感到满足的人
过去的30多年
没有离开一条河的两岸
唯一的一次迁徙
是从靠上游的地方走到了下游
一阵雨同时打湿两座城池
为数不多的人
知道我还有另外一个籍贯
那里是桃花源,人们隔河呼唤
他们放下争端和偏见
坐在河边等天黑,打水漂
我的女人和孩子
忙着放飞自己,却又有所牵念
其他高处和低处的事物
也都相安无事
◎一晃而过
这条没有尽头的路
等他意识到即将走完的时候
已经来不及了
回头
是没有尽头的过去
◎回忆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
有时候使人悲伤
冬天,她和几个兄弟姐妹
围坐在火炉旁
从陈旧的生活中翻出父亲
他果断地拒绝了城市
回到一蔸禾身边
狮子坪阳光充足
年轻时他习惯背对着太阳
老了以后,多数时间半躺在竹椅里
天气晴好也咳嗽不停
他的肺,自始至终
藏着朝鲜的炮灰和战火
“没有过一天安生日子”
说完,她把头埋得更低了
◎我看到的人民
他每天赶着上千只鸭子
从马路上经过
在陕西挖煤的儿子死于矿难
茅屋倒掉半边后
他和老伴住进另外半边
天将要黑的时候
她喊孩子的声音最响亮
他有三个女儿
即将老去的时候
32岁的上门女婿患上了肝癌
他起早摸黑
成为一个鱼贩子
他的儿子读高中时突然疯了
他也跟着疯了
他医学院毕业后回到村里
开了一个私人诊所
◎老虎狗
花朵生出人类的脸庞,
木头突然开口说话,
一只老虎,
和你的宠物狗一样乖巧,
摇摇晃晃地走跑过来,
舔舐我的脚趾,
……
我忍住悲伤,
也忘记笑声,
一个人坐在床头,
虚构荒诞的情节。
◎猛虎走动
一场雪,
在我心里耽搁多年,
一直没有落下。
一件事情,
在我心里酝酿许久,
迟迟没有发生。
我坐冬天的窗前,
等待。叶子下落,
落在秋天之外。
我的平静里,
一只猛虎,
蹑手蹑脚进入秘密的花园。
◎八楼某房间
阳台被推迟进入黄昏
一个小小的想法钻进樟树
成为众多叶子中最活跃的一枚
那个完成了一次飞行的人
在坚硬的水泥地面
开出一朵突兀的花
落地的声音惊动小区的午睡
这个唯恐避之不及的话题
我听到的时候
已经过去很多年
据说那个房间两年时间无人居住
后来搬进去一对不知情的夫妻
平日无所顾忌的我
再经过那里的时候
心里一阵紧缩
害怕什么东西突然掉下来
眼睛不停地搜寻
传言中流了一地的血
◎桃花冲
今天我想起她,
前面的平原,背后的丘陵。
有一段时间,
我从心里拒绝、抵触她,
不断擦拭、修改自己——
从皮肤到语言,
掩饰我们的相似之处。
在一篇中学作文里,
我做了一件可笑的事,
让野花开成水仙、玫瑰和香水百合,
删去山,
删去树、池塘和小动物的叫声,
众多美好的事物。
◎雁城素描
平原匍匐而来,行至这里的时候,突然站起,奔跑,留下连绵不绝的背影。
流水攀缘不上的地方,住着它们高大沉默的父亲。
南岳,湘楚大地最坚硬的一根脊梁,关节里闪过雁城匆忙的身影。
繁华的背后,喧嚣的边缘,仰面躺倒在两条大动脉之间,胸腔里潜伏着巨大的宁静。
晴朗在这里停留,忧伤也在这里栖居。
风,在这里找寻回到上游的路,触摸卵石走到下游的梦想。
湘江的芦苇,起先是一个名词,或者形容词,静静地入梦,没有起伏。
如果有风,马上还原为动词。那会是一个多么盛大的庆典!
全部平原的头发,全部兴奋的手臂,全部内心的涟漪,向着神指引的方向,疾走。就连云朵,这天空的皮肤,村庄的被褥,也加入到中间来。
地平线框住了成群的草,框住了房屋、池塘和水塔。但怎么也限制不了你的河流和公路。让一辈辈人走出,让一只只大雁飞远,酃湖平原,谁可以阻挡你的辽阔?
王也,男,1982年9月生,籍贯湖南衡南,现居长沙,诗歌散见各刊。有作品收入《2002—2003年中国新诗年鉴》、《新时期三十年湖南文学精品典藏·诗歌卷》、《八十后诗选》、《网络新诗年选》(2001-2005)、《明天》等。
来源:红网
作者:王也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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