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翔短篇小说《伯爵猫》的上仰倾角
文/李云龙
南翔短篇新作《伯爵猫》,收录在由作家出版社刚推出的同名集子当中。
这个小说,不必刻意划归为具有浓厚哲学思辨色彩的叙事之作,因为它的象外之旨包括了一个极易错过却理应十分注意的重要命题:短篇架构要有“上仰倾角”,当与人的魂魄清直、自奉净洁等共轴。
《伯爵猫》实现了这种抬起上仰,既贯穿时代,又跨越时代。
小说故事发生的场域是“当下”, 节候是“当令”,人物聚散是“当前”。故事核心人物“娟姐姐”创办的“伯爵猫”就要关张。那些曾齐集此处的读书种子、爱书人士以及其他各色人等,就要分开了。店里让大家各自登记需退还的“预存余额”,或选取心仪书籍以作冲抵,但最终没有一个人登记清算,钱数还较此前多了一倍。
文本的响亮或哑默几乎都和“娟姐姐”们所处“时代”有关:娟姐姐自述读完小学家里还没有一本课外书,看见别人手里的书,心痒难熬,并缘此生出自卑与嫉妒;律师讲他跟“伯爵猫”的结缘,在店里两次分享读书和三次分享电影的经历;作家用插叙方式介绍电工得闲去各式店铺装灯、修灯,由是找到了经济补充的汩汩溪流,也能一天消费一包软中华……
初看上去,这些人物情状均显得萧疏平淡,但南翔通过此类似乎并不起眼的“烟销日出”,在你意想不到之处开闸引流,让河水激荡且生发出巨大音效,集合起那些亮点跳跃的片段,令其成为实质性的小说光源,牵掣拉拽起一些碎片化的零散点滴,从春霭日边蓦地显形。
“脸黑发稀”的老刀、“戴长舌帽的窄条脸”陆工……“伯爵猫”里登场的人物,既是这座城市的文化构型,也是社会、时代文化构型的不同细胞微粒。当晚到场的二、三十人的交流,不管是诚恳也好,感伤也罢,都是凫起鹰飞,“欸乃一声山水绿”。
更不可思议的是,跨越时代和小说“伤别离”的情愫竟然也有关联,这又是“伯爵猫”的不同寻常之处。离去,难免让人伤感,让人觉得不圆满。而这种不圆满又恰恰是世间常态,小说家又是怎么将这些不圆满置换成“上仰倾角”呢?
第一,娟姐姐守住一家书店十六年之久,“店里的伯爵猫都换三代了”,但围绕马上就要闭门歇业再难重启的“伯爵猫书店”,几乎所有人都以灵魂倾诉与真情告白来表达惜别之意。小说家让书店“最后的晚餐”成就了那些普通人多元又麇集的游移性“在场”,成就了公序良俗的个体呈现,成就了《伯爵猫》本身如风雨晨夕却绵密圆通的小说特性,尤其是成就了跨越时代的情感连缀。一如博尔赫斯所奉信条,“我知道我文学产品中最不易朽的是叙述”。而南翔带着人间真情的这种文学经营(“叙述”),也将趋近博尔赫斯的“最不易朽”。
第二,摆脱了既有的理论规制,移除了学科格局的显性遮蔽,貌似影像简明的《伯爵猫》,其实涉及多维的文化构成、深度的文化转型和曲折的文化进路。小说家正是凭极细的观察孔——“伯爵猫”,望见了疏堂广宇、月转参移(文化多维);由水沸茶声处,听出了河流的澎湃(深度转型);由素色造象,探清了街区场景(城市收贮)的谢幕与重建(曲折进路)。其脉动是除旧布新,是沉入“细密如鱼子酱一样的士多店”及“小蝌蚪”般的书店的挺身立起,是“四下里瞟一眼就晓得高低贵贱”的胸臆卷舒。
第三,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小说家的“图谋”,言寻常,防断折:娟姐姐办伯爵猫,读者响应;书店消亡,大家婉叹。这些文学现实的发生,更多摆在明面上。而真正需要深想一步的,是小说为什么借“老刀”提到两位杰出女性:彭小莲与黄宗英。作家其实一直坚持以“老刀”之口道自己心事:“她的书,她的文字,可真是好。那么深的感情,都藏在里头”“这本书一直摆在我的案头,每当翻看,就像是在跟她对话”。当作品把人的深刻省思和珍贵情感自然地渗透到全部文本里边时,它便具有了广泛的、超单体和超时代的价值。
我甚至认为,《伯爵猫》是典型的文化、文学样本,它适切体现了社会根性,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组合视阈:通过或浅或深的挖掘,借俯察市井园池,对一座新兴城市的心灵梁柱,进行了专项衡估——架构、线条、立面、净高等等,那些由“伯爵猫”磁场吸力牵动而建造起来的人事气象、烟林风物,“带着某种不确定的内向性”,避过肆意泛滥的消费狂潮,摒弃欲望原色,迤逦而出。小说在波澜不惊又汹涌奔腾的时间点,在高情远致与轻薄狎昵的分割段,做了一种特殊的文化阐释,达到了倾角上仰:它是一种清理,也是一种涵养,往者难谏,来者可追,濯其顾盼,洗其襟抱。
来源:湖南文艺网
作者:李云龙
编辑: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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