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稳在北风之中（组诗）

◎小雪

漫游到格鲁吉亚的诗人兄弟L

朋友圈晒出一首情诗。献给

专属于他的那一眼“第比利斯”*

此刻，他们正沉浸在爱的柔情蜜意里

不知今夕何夕。而我，怎么也不会忘记

今天是中国农历一个节日：小雪

哦，小雪！多么美好的名字

像邻家女孩，住在我乡愁里多年

湖南今天没有下雪

像我思念的人去了远方

天空晴朗，阳光洒满辽阔江天

寒风也知趣，退避三舍

我独自待在株洲芦淞，读着兄弟的爱情

像离群孤雁，借着冬日暖阳

借着人间温情，慢慢

将自己孤单的灵魂和羽毛晒暖

*第比利斯，格鲁吉亚语，意为“温泉”。格鲁吉亚首都因遍布温泉而得名。

◎大雪

大雪节日没有落雪

我习以为常。暖冬，已成为

南方人生活中固有的词条

并越来越被我窗外那片落叶乔木接受和喜爱

我凝视着它们。它们凝望着天空

我们之间有一种无法言表的默契

所谓心有灵犀，莫过如此

此刻的天空惜言如金，忍住洁白的倾诉

让绵绵无尽的爱意温暖大地。光明写满人间

我选择一种属于自己的方式

殊途同归。省略尘世的喧嚣

和生命中多余的东西

让青春与浪漫归于回忆

只在诗中投入持久热情。我是说

在株洲芦淞，在远离亲人和爱情的地方

努力营造一个人灵魂的大雪、阳光和春天

◎冬至

一个人在外流浪久了

故乡就成了他乡

一个人在他乡待习惯了

他乡就成了故乡。这次回祁东

仿佛潜行。悄悄处理必须处理的家务事

便窝在宾馆房间，浏览手机或者发呆

前天在南岳，群洲兄告诉我

一个我们共同的诗友

体检查出不太好的病，今天在衡阳手术

我心情沉重。发了条鼓励和祝福的信息

明知这样的安慰颇为无力，除此之外

又能做些什么？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活在人间

命运阴晴不定，前途不可预测

活到这个年纪，已看透和想明白很多事情

我最终决定日落之前独自驱车

拜访藏在城郊山中的红旗水库

让它代替我想见的所有老友

水库比以前看到的模样瘦了许多

也清寂许多，更像步入老年的自己

没了青壮时生命的喧嚣、壮阔与激情

内心却越来越澄明。临别时，我说

今天是冬至，下山之后

我会在县城找一家小店

吃一碗水饺，喝一盅米酒

我想在微醺中暂忘他乡故乡

◎岁末抒怀

我想对即将到来的新年

预先写下一些诗行

祝福当然有：平安、健康、幸福

愿我和我的亲友都拥有

但此刻，更多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之中

我没丧失批评的力量

但放弃了尖锐的言词。我发现

和这个世界存在的或多或少凑巧的误解

在岁月流逝中，已变得微不足道

2020年初，一场大病

是命运对我的重重一击

将养几年，又重新行走在诗之路上

发现对诗人与诗，有了不同理解

所有伟大而寂寞的诗人

都是落叶乔木，比如严肃的苦楝

根，深植于大地

却没有结出为世俗所称道的果实

除了精神高度契合，形体也多么相似

瘦而硬且清朗，莫名地孤单，以最大耐心

站稳在北风之中，等待春天归来

我放下手中之笔，来到旷野

在浏阳河西岸眺望遥远的地平线

我相信，语言不能到达的地方

诗意正茂密地生长

◎冬日之晨

太阳在透亮发蓝的天空

为早晨抒写爱意时

河水正流向苍茫

在对尘世淡淡遗忘中

寻找远方的神迹。它昨夜梦到什么

我不知道。每个人

都有自己的方向和道路

这个冬日之晨

我内心平和，漫步在寻常巷闾之中

这些年，我已将目光

从逶迤的群峰收回，开始细细打量并融入

身边简单质朴的生活

吹面不寒的微风里，有我甘之如饴的俗甜

我一边享受最不容置疑的人间烟火

一边追忆逝去岁月。我对河水说

不再将生活当作漂泊

一生的沧海桑田

已化作静水流深。虽颇多惭愧，却无悔

我现在将芸芸众生称为众神

◎一个冬日的下午

从一个午梦中醒来

已是下午。我知道，又犯规了

把你从梦里喊进现实

阳关寻度的昨天不远，长亭不远

而苍山渐老，潜藏历史的悲凉

我曾多次告诫自己

欢喜可能莫名其妙

而痛楚必定根深蒂固

何必计较窗外北风？它如何描绘

也无法模仿一个人内心的疼痛

呵，穹窿甚低。所幸尚未冰锁江河

且放任苍苍原野自行流浪……

罢罢，还是不要触痛往事

在一杯茶里盲目寒暄

我已不再需要领悟什么

你，最好回到梦里安置虚妄之年

如果还有什么放不下，或者我可以奢望的

告诉你

一首古道芳草的长诗

足可陪我慢慢度过寒冬

◎落雪的声音

一场大雪

落下一个节日。孩童们欢呼雀跃

堆雪人，打雪仗

那是半个世纪前的自己

气度恢宏者直抒胸臆

高声吟颂伟人的《沁园春》

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但确乎不是伫立在窗前凝视苍茫群山的

这个人的节日。昨夜长驱直入的风

已在某片树林驻足

鸟鸣也销声匿迹。天地寂静

只剩落雪的声音。这种深情极了的声音

犹如天国乐音

此刻正演绎空间点阵的排列方式

只有这落雪的声音，填满他内心

和一个空空如也的日子

在人生迂曲的征途，这个人

已跋涉六十个春秋，太多风霜

几乎湮灭浪漫诗心犹然不改平生痴念

谛听落雪的声音，仿佛蓦然觉醒

“生命不为人知的辽阔啊……”

他自言自语：需要几行歪歪扭扭

的足迹印证

◎火树银花

总喜欢在落雪天

写诗。即便不写，脑海里也会蹦出一些美好

词句。比如玉树琼枝

似乎又嫌这个词太过高冷

我需要一些暖色，以抵御步步紧逼的寒风

一个人

蜗居城市高楼。窗外的喧嚣与室内的寂寞

同样真实。等到飞鸟迷途的夜晚

那在昏黄灯光里

想象朔风料峭中赶路的人

需要冶炼一炉怎样的温情，才能熔化

冻结如冰的落寞的挫折感

再温一壶老酒吧

只有默默饮尽长夜

在不可穷尽的怀念中默默等待

大荒熹微，初升的太阳

将光芒，投射在对面建筑物高大的玻璃幕墙

那光芒又反射在道路两侧披雪的树上

美得沉重而高贵

◎融雪的早晨

——兼致李立

兄弟，你从大洋彼岸澳洲发来一首诗

唤醒睡梦中的我。就允许我像盗火者

从你文字中借得一些温暖和诗意

点亮我的生活。你说

在墨尔本雅拉河畔与心爱的琪儿

打视频电话时，阳光正好

我告诉你，故乡湖南此刻阳光也浩大

前天那场铺天盖地的雪开始融化

且化得很快。让我想起一种年轻的爱情观

像一场漫舞的春雪

只争一朝一夕，不必地老天荒

可我们已不年轻，不再寻求诗中的孤独浪漫

你是在河畔打视频的。我猜想这是否刻意？

是否想告诉相爱的人：河水不能倒流

生命也不能。生命有时短暂得

如在两场梦之间翻了个身？

兄弟啊，这个世界，有些东西

唯其精美而脆弱，比如瓷器、生命和爱情

所以，多年前我特意赠予爱人一只象牙手镯

相信她读懂了涵蕴其中的喻意：

坚实、致密、圆满。我希望我们的爱

经受得住生活和岁月的磨砺

哦，窗外的雪在融化。融雪的早晨

寒风剪剪。我还得出发，为了充实的人生

此刻，却突然想起里尔克的一句话

“爱，很好。因为爱是艰难的。”

如果我是你，或者我是琪儿

一定模拟风的娓娓叙说：生活也好，爱也罢

无非两件事：忍耐和担当

而为了另一个人，我相信你和琪儿

都已在内心重塑了一个完整世界和完美的自己

刘起伦，湖南祁东人。1988年开始习诗，作品近千首见诸于海内外报刊。上个世纪曾获《诗刊》《解放军文艺》《创世纪》（台湾）等刊物诗歌奖，本世纪获“2016湖南年度诗人奖”“2019《芳草》年度诗人奖”。参加过“第16届青春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