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曦台楹联漫谈

文丨谢宗玉

合安利勉而为学

通天地人之谓才

这副楹联挂在岳麓书院内赫曦台正面。别看只是一副简单的七字联，多数游客乍眼一瞧，都会蒙圈，“安利勉”，是个啥呀？不是推销安利产品的吧？

这三个字，出自《中庸》：“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什么意思？就是说知识这东西，有些人天生厉害，看一眼就会。有些人要下一番功夫，才能学会。还有一些人，是陷入了困境，临时抱佛脚，才匆匆弄懂的。而不管人们的知识是怎么来的，只要弄明白了，彼此之间，就是一样的。

有些人做事，没有明确目的，就图个老子乐意；有些人行事，则有功利心；还有一些人，非得摊上事了，才去想法子解决。而只要事情完成了，甭管目的如何，过程如何，所获得的成功，并无差别。

朱熹批注《中庸》时，对此话有独到见解：

以其等而言，则生知安行者，知也；学知利行者，仁也；困知勉行者，勇也。盖人性虽无不善，而气禀有不同者，故闻道有蚤莫，行道有难易，然能自强不息，则其至，一也。

意思是说，如果要划等级的话，那些天赋异禀、行事随心的人，属于智者。那些刻苦学习、让梦想成真的人，是仁者。那些迎难而上、勉力而为的人，是勇者。

不能说谁天赋好，谁天赋差，但性情气质，还是各有不同。所以学问这东西，有些人懂得早，有些人学得晚。拿着所学知识，去社会闯荡，有些人觉得难，有些人觉得易。但只要自强不息，坚持不懈，一旦成功，人与人的差距，也就全被抹平了。大家收获的果实与内心的喜悦，都是一样的。

1977年，华国锋同志曾在《新华日报》上题词：先进更先进，后进赶先进，革命加拼命，无往而不胜。朱熹那段话跟华国锋的题词，用意都差不多。不管先进后进，把工作干好了，就都是好样的。两段箴言都意在调动尘世间每个人的积极性。

“合安利勉而为学”，不是说遇上“安、利、勉”这三种情形，我们才去学习。而是说我们之所以要去学习，无非是为了“安、利、勉”。合，是“总共”的意思，而不是“适合”“合乎”。我们去学习，无非就是这三种情形。

现在问题来了，为“安”而学，为“利”而学，这好理解，但为“勉”而学，是个啥？勉强是一个程度副词，而不是一个名词。其实应该是为“脱困”而学。尽管有朱熹注释，但显然，撰联者并没完全弄懂《中庸》此句。

撰联者为清代湖南巡抚左辅。其人中过进士，诗歌清婉自然，代表作《浪淘沙》，乃赴川途中所作。诗人经曹溪驿时，折桃花一枝，置于舟中，把玩珍赏。几日后，花瓣凋零，诗人俯身拾起，洒向涪江，由此赋得一词。下阕中有“乡愁不曾休，惹甚闲愁？忠州过了又涪州。掷与巴江流到海，切莫回头”句，很是打动人心。

欧阳厚均被聘为岳麓书院山长时，左辅刚提拔为湖南巡抚。欧阳山长将前台修新，并改名为赫曦台，邀本地父母官题联。从左辅的日常细节与诗词风格来看，此人属自然之子，不好官腔，长于抒情，疏于议论。无奈盛情难却，只好作古正经题联一副。只是这联实在有些高大上。

“通天地人之谓才”，这个好理解。天道、地道、人道，也就是天上地下的事物，无所不通，才能称作人才。《周易》云：“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

天道也就是天理、天命。从宋代理学以来，天道被看作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是孕育宇宙万物的根本。天道难测，只要敬畏它、膜拜它、灵魂无限接近它，就可以了。地道才是指日月星辰的内部奥秘与运行规则，特别是指大地万事万物的存灭法则。人道是指人本身与人类社会的全部知识。

天、地、人，《周易》中是指三种学问，此联则是指人才。这就难了，试问古今中外，谁能将天地人三种学问都搞明白？没搞明白，就不是人才了？

下联的要求实在太高，让人看着犯怵。唯一不犯怵的，估计只有毛主席。他宣称：“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地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看得出来，他有浓烈的兴趣和强大的决心，要融会贯通天下所有大道。可这只是个例，除他之外，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这般凌云壮志？

由此说来，这副对联可改为：“通天地人之谓学，因安利困而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