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木像只船（小小说）

文/周建新

一个漆黑的春夜，几声枪声停息之后，便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刘长兴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惊恐地说，不会是白狗子吧？老婆颤声道，三更半夜的，他们想干吗？听了一会，刘长兴肯定地说，是红军，我去开门。女人急忙拉住他，你咋知道的？别去！刘长兴推开女人的手，趿着鞋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黑影便倒向他，吓了他一跳。倒地的人恳求道，老乡救救我，我是红军。刘长兴没有犹豫，忙扶起他，关上门，把他搀扶到屋里的椅子上坐下。那人说他的腿被白狗子打中了，白狗子正在抓他，没办法才找来他这儿的。刘长兴知道红军是好人，便赶紧想办法把他藏起来。先把他藏进灶头旁的柴垛里，想想觉得不妥；又扶他到床边，觉得藏床底也不保险，藏谷仓里也不稳当。此时粗鲁的吆喝声渐渐近了，女人点亮油灯一照，见年轻红军战士的裤腿上血淋淋的，赶紧找来布条给他包扎。怎么办？刘长兴夫妇急得抓耳挠腮，刘长兴的老爹也起床了，镇定地说，藏我寿木里吧。他出的这主意好是好，刘长兴觉得也不保险，这么明显可藏人的地方白狗子能放过？女人急中生智，说我有招儿，就怕老爹不乐意。老爹说还有啥比救红军要紧的？女人叫老公和老爹一起将棺木从墙跟抬到堂中央，架在两条长条凳上，然后对红军战士说，只能委屈你了，于是一起将他抬进棺材里，盖上棺材盖子。这时追兵已迫近，并听见门外叫嚣着说要来这户人家搜查。刘长兴发现地上有血，忙用铲子从灶堂里铲来草木灰盖住血迹。女人则麻利地用剪刀将一只麻袋剪成两个带斗的披风，一个给自己戴上，再拿出准备清明扫墓的两支蜡烛和冥币，点燃蜡烛，抱起床上睡眼惺忪的儿子，叫他和自己一起跪地上，命令他哭叫奶奶。儿子一头雾水地问，奶奶不是去年就死了？她厉声警告他，不许乱说，若有人问起棺材里是谁，就说是奶奶。然后她边烧冥币边嚎哭起来：我的婆婆哟，你死得好可怜啊……

这时，门被枪托砸得山响，并夹杂着粗暴的喊声：快开门！否则砸进来！

未等刘长兴去开门，几个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兵已砸开门，领头的骂骂咧咧用手电照着刘长兴的脸，气势汹汹地问道，为何迟迟不开门？是不是把赤匪藏起来了？赶快把人交出来。

刘长兴厌恶地说，我家哪来的红军？老母今天刚去世，我们都在家里给老母守灵，请你们别打扰。领头的手一挥喝道：给我搜！

几个兵丁乒乒乓乓地翻找起来，还用刺刀去戳可能藏人的地方，骂声连连，但一无所获。领头的盯着棺材，似乎看出了啥，命令士兵把棺材盖打开，两个士兵畏畏缩缩地上前欲搬开棺盖。说时迟那时快，刘长兴操起柴刀威胁道，谁敢？！我和你们拼了！老爹央求道，老总，求求你们，我老堂刚刚闭眼，你们万万不可惊动她，再说她是得麻风病死的，你们就不怕被传染吗？领头的像被蜂蜇了一下，后退了两步，本来打算上前的两个士兵也吓得退到边上。领头的愣了愣，凶巴巴地说，你们若发现赤匪，必须马上报告！说罢便带着士兵扬长而去。大家都松了口气，刘长兴迅速关上门，和老爹一起移开棺盖，抱出红军战士。红军战士万分感激，谢过后要离开。刘长兴拦住他，说白狗子到处抓你，你一出去就没命了。红军战士告诉他自己叫杨小龙，是来清溪北岸侦察的，来了两个，战友不幸牺牲，他也负了伤，幸好遇上了刘长兴一家冒险相救，才脱离虎口。现在他必须返回对岸把情报送过去。可是他为过溪发愁，因为没桥，唯一的渡船被白狗子收缴，而他又不会游泳，何况腿受了伤。刘长兴说我会游泳，拖你过去。老爹说你没这本事，而且溪水冰凉红军战士腿有伤口容易感染，还是用我的寿木吧。刘长兴觉得老爹的办法好。清溪近在咫尺，刘长兴夫妇和老爹一起抬起寿木，三人不稳，杨小龙瘸着脚帮着抬，四人吃力地抬着寿木慢慢地从家里往溪边移去，儿子也肩扛一根竹竿随后跟来。

寿木放入水中，便成了一叶扁舟，刘长兴父子稳住寿木让杨小龙爬进去，他爬进去坐一头，刘长兴也爬进去站另一头，在老爸和妻子的叮嘱下用竹竿撑着寿木向对岸移去。

当寿木即将抵达对岸时，不料被白狗子发觉，一束束手电光射向刘长兴和寿木，子弹“嗖嗖”地从刘长兴耳旁飞过，刘长兴拼命地往岸边撑，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胸膛，他一下子栽入溪中。寿木剧烈摇晃起来，红军战士想救他，却不会游泳，只能待在寿木里。此时寿木已被子弹击穿几个洞，溪水不断涌入，若不赶快把它送至岸边便要沉没，刘长兴不知哪来的力气，紧咬牙关，忍着剧痛，边游边推，硬将寿木推到浅水滩，喊出最后一句话：“快跑……”整个人便没入水中。杨小龙爬出寿木，仍听到彼岸射过来的子弹声和白狗子的叫骂声，他不顾安危去拉水中的救命恩人，但拉到溪滩上时刘长兴早没了气息，因要事紧迫，他只好伤心地哭着离开了。

多少年后，一位老将军来到清溪边寻找一位叫刘长兴的儿子，可知情人告诉他，那年刘长兴用棺木救了一位红军战士后，光荣牺牲了，他的老爹和妻儿惨遭国民党兵杀害，房子也被烧了……将军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周建新，中国作协会员、衢州市作协副主席、江山市作协主席、江山市生态作协主席。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清明》《北京文学》《十月少年文学》《文学报》《福建文学》《安徽文学》《台港文学选刊》《北方文学》《短篇小说》《东海》《小说月报》《青海湖》《当代小说》等报刊上发表文学作品200多万字，出版各类小说10余部，其中长篇小说9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