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寓言与现实写照
——孙未长篇小说《大地尽头》艺术趣味探析
文/刘瑶
摘 要:孙未“大地三部曲”中长篇小说《大地尽头》通过书写钢琴家安宁从繁华都市上海到边陲古村“佛地”寻找爱人的奇特的故事,将魔幻、寓言与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结合起来,反映出作者对城市化、现代化进程的思考和对生命价值的追寻。作品中奇妙情境的创设、充满象征意味的人与物的摹写、写实而灵性的文字艺术,构筑了一个色彩斑斓、充满魅力的小说世界。
关键词:孙未;“大地三部曲”;《大地尽头》;魔幻;寓言;现实主义
孙未“大地三部曲”由《大地尽头》《熊的自白书》《寻花》构成,其中长篇小说《大地尽头》将魔幻、寓言与现实主义写作手法结合起来,构筑了一个色彩斑斓、寓言深刻、直面现实的艺术世界。
一、魔幻:现实的“特殊表现”与“突变的必然产物”
古巴作家阿莱霍·卡彭铁尔在谈到“魔幻”(“神奇”)这一写作手法时说:“神奇乃是现实突变的必然产物(奇迹),是对现实的特殊表现,是对丰富的现实进行非凡的、别具匠心的揭示,是对现实状态和规模的夸大。”[1]他认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艺术,就是通过作家丰富的想象,运用艺术夸张的手法,对现实生活进行各种“特殊表现”,从而把小说中的现实变成一种“神奇的现实”。在文学创作中,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常常会结合神话、幻想和现实主义元素进行独特、新奇的叙述。
孙未在“大地三部曲”中《大地尽头》这部长篇小说中,对这种“神奇的表现手法”运用得相当娴熟。她构建了“大地的尽头”亦即“天路的起点”的“桃花源”式村落“佛地”。这是一个“更接近天空的地方”,大地的尽头,再翻越一座“叫月亮的神山”,就是“神的居所”了。
钢琴师安宁得了一种罕见的基因病,眼睛的视力急剧下降,不久后就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就像隔着一块雾气越来越浓的玻璃看外面。时不我待,她即刻启程,去寻找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萧岩。
神奇的是,她与萧岩之间存在着惊人的身心相通之处:“她总是在他熟睡的时候熟睡,他在她醒来的时候醒来,尽管他们之间多年来一直隔着大地间漫长的路途。”[2]而他们时常做着同一个梦,哪怕他们并不在一起。
她轻声地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做同一个梦,梦见你回来了,就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
萧岩一怔,他想起他也常做一个同样的梦,梦见他回到了院子里,站在老槐树下,安宁就站在他对面。[3]
萧岩的奇特在于,他每次遇到自己不喜欢的人或事时,他都会莫名其妙发烧,而安宁的眼中,有时候能看见“一群孩子蹦蹦跳跳从她的身侧走过”,这些孩子不是普普通通的人类,他们能走进雨里,“依次掀开雨帘,在雨里一路走去,头发和衣裳点滴都不湿”。
少年僧人格列是作家塑造的另一个神奇的人物。格列是个孤儿,但他却拥有超自然的能力,能“看见”人们头脑中所思所想。好几次,他看见村长江龙的鼻尖上“挂着一匹大灰马”;他看见金老板“飘着几缕发丝的光洁额头上总是堆着一堆堆的钱”;在六姑脸上,他看到过“另一个年轻的男人”;他一生从来没有去过江边,但他却可以从原住民带回来的那些美丽的石头的花纹和颜色中,看见江水和它流过的每一处高山和田野的记忆。
他能预见灾难和死亡,时常有调皮的花妖和他玩耍,它们会忽然蒙住他的眼睛。自从老僧人多吉离开之后,他就不再与任何人说话,被人们称为“哑巴格列”,但从遇见萧岩之后,他却意外地开口说了话。他和他的师傅多吉一生都在等待“那个人”,一个画师,却终究没有等到。
神奇的还有六姑,她是一个被死神遗忘的人。当别人害怕死亡时,她却在等待死神,“她喜欢独自在门前坐一会儿,在从不爽约的夜色中等候遗忘她的死神”,而死神却偏偏不光顾她。它“一次次从她的身边带走那些熟悉面温存的面孔,却偏偏绕开她”。她生了一对双胞胎李大和李二。李大被城里的孩子们用石头追着打,奄奄一息,高烧不止,在十八岁那年死的那一天,李二也忽然口吐白沫,从此口鼻歪斜,怪病缠身。
村长江龙妻子生的一个女儿杜鹃,也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她长到五岁时都不曾说一个字,甚至没有叫过一声“爸爸”“妈妈”,可她两岁的时候就能一个人上山,躲在山谷里一天不出来,只需要阳光和雨露就能喂饱她。她的母亲阿仁有时外出,把她一个人锁在房间,可她却一下子无影无踪,而门锁却丝毫未动过。人们猜测,是山里的花妖载着她出去耍了,有的人甚至说她就是花妖托生的。更奇特的是,有一次她整整失踪了三天,到第四天时,人们发现了她,她坐在江滩上一片巨大的叶子上,叶子好像一只船,载着她刚刚从远处归来。
这样的奇异之处在孙未《大地尽头》中比比皆是。摧毁“佛地”的百年不遇的大洪水退去之后,老牧师安东尼想去寻找幸存的人。当他一个个高喊“杜鹃—江龙—六姑—”等人的名字时,没有一个人回应。直到他最后喊了自己的名字“安东尼”时,他才想起,这是他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死去。他的这个念头一现,身体就像被一阵风吹散了一样,消失在山麓上。
而村长江龙的父亲也有类似的际遇,他常常看见赶路的幽灵“牵着他们已经变成骸骨的马,整夜整夜地不停息”,事实上他们已经死去,但他们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村里的水泥路永远铺不平,“就像一个凶兆”。刻着“佛地”二字的石碑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暴雨冲刷下,有红色的液体不断流下来。村民最初以为是油漆,但却“能闻到并不浓烈但令人心惊的血腥味”,在滂沱的大雨中,“殷红的血继续不断地从石碑上流下来,汇入地面湍急的雨水中”。
孙未采用泛神化艺术手法,不仅使作品的物(包括动物)蒙上了一层层神秘的面纱:《大地尽头》中消逝的石头;《熊的自白书》中下雨天大树脚下的蘑菇般不断冒出、直立着的几千头熊,拦在凯文车前“嘴足有一掌阔”的牛熊……笔下的人也被神灵之光笼罩:江龙的父亲骑在一头大灰马上,宛如神灵骑着白马般光彩熠熠、威武尊贵;似乎能永生的六姑,养育双胞胎儿子,又带大孙子;能洞察人的命运的老牧师和少年僧人……这些描写,拉近了人与自然的距离,使人与自然仿佛融为一体。
孙未利用丰富的想象构建的泛神化、诗意化的艺术世界,一是体现了她的个性化的艺术表达手法,二是流露出作家对保留了原始状态、未被现代文明浸染、田园牧歌式乡土生活的怀念,反映出了她对构建乌托邦的纯美空间的向往。
二、寓言:一个魔袋,一个怪物,一个哲理
我国著名儿童文学家严文井说:“寓言是一个魔袋,袋子很小,却能从里面取出很多东西来,甚至能取出比袋子大得多的东西。寓言是一个怪物,当它朝你走过来的时候,分明是一个故事,生动活泼;而当它转身要走开的时候,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哲理,严肃认真。”[4]
孙未“大地三部曲”《大地尽头》,契合了现代寓言的书写方式。本雅明在《德国悲剧的起源》中认为,艺术作品的大地理念和形式密切相关。例如,巴洛克的悲剧用大量碎片化的“废墟”隐喻死亡或毁灭,就是一种寓言的表现方式。而孙未用佛地、庶村、雨崩村三个意象寄托了人类对“桃花源”式乌托邦理想的追寻。她的长篇小说《大地尽头》不是寓言故事,写的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与事,但她借鉴了寓言中的许多艺术手法,能让人从中读出丰富的寓意来。
《大地尽头》中的一个故事、一个物什,都蕴含着“一个哲理”或一种象征意义。例如,“大灰马”就具有明显的象征性。“佛地”村长江龙的父亲的大灰马,“像传说中神的白马坐骑”。它伴随江龙的父亲一辈子。它的眼睛能看到人们内心的缺憾和疲惫,比人更知道命运的安排。本来,它可以在任何时候挣脱缰绳跑开,但它不跑,因为它“不想跑”。后来,江龙的父亲在经过一条峡谷时被滚落的泥石流压在底下,大灰马飞奔回来给江龙他们报信,之后,它哀鸣一声消失在莽莽的大山之中。据上山的樵夫们说,他们在山里看见过它,只不过它像一朵白云飘在山间,“变成了神马”。而在江龙他们遇险时,大灰马的身影及时出现,像白云一样从山间掠过,向他们跑来。他们脱险后,它又低低地嘶鸣了一声,回身向山里奔去。“大灰马”的出现与消失,象征意味明显。在它的身上,寓托了人们的信仰、道德与良知。
而《大地尽头》中的“石头”,现实指向性更强。在少年格列的寺庙里,有不计其数的五颜六色的精美的石头,它们是来还愿的族人供奉给寺庙的。这里的原住民会定期去挑拣最美丽、最特别的石头,当作心愿放在佛像的脚下。这些小石头非常有灵性,在雷雨天气的时候,它们会自己躲在佛像的背后,像“吓坏了的孩子们”。村民阿满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人是不可以拥有一块石头的。他的父亲常对阿满说:“永远不要去试图追赶一块石头,它跑得比一匹好马还快。”可是,“外来的人”让这些小石头改变了性质。
又过了些天,阿满特地跑到江滩上,摸了很多美丽的石子拿来给金老板。金老板这次更高兴了,她把石子一块块搁在堂屋的架子上,每块下面放一个小标签,标上了价格。她还在旅馆外面特意竖了另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耳江奇石收藏,矿石标本,工艺摆设,价廉物美”。于是阿满就眼睁睁看着这些石头被一块块买走了。[5]
与金老板一样的,是六姑的孙子李渔生。他忽悠那些他带到佛地来的游客:“这些都是耳江上的‘特色奇石’,外面卖好贵的,你们就随便捡,捡了带回去,能捡多少捡多少。”在这些原本供奉在寺庙里的“小石头”上,我们仿佛看到了现代社会的“黄金”“财富”的影子。人们为了追逐它们,机关算尽,不择手段,不仅搭上时间、精力,也搭上了幸福甚至性命。
在作品中的那个叫“去”的人身上,我们也读到了不少的象征性意味的东西。那个叫“去”的人,是因为常被人讨厌,不耐烦地呵斥:“去去,你又来讨酒喝了!”被佛地的人称为“疯子”。他常站在路边的桃树下,呆呆地望者叶蕾初现的树枝,等待桃花开花。在萧岩和安宁的心中,他却是“神仙”一样的存在。他经过你身边时,看上去走得很慢,却能从你背后飘然越过。萧岩看到他时常对安宁说:“看,神仙在那里呢。”在萧岩发烧的那些天晚上,“去”每天都会发出凄厉的声音,用人们听不懂的语言讲着什么,有时是叹息,警告之后还包含怜悯与劝诫。他是普通人眼里的“疯子”,但却是“佛地”里少有的“人间清醒”。
其实,在孙未的作品中,具有寓言的物什不在少数。在《熊的自白书》中,HZ总部及其高管员工,都以登上“名录”为最高目标和终身目标。“名录”未必不可以解读为“名”与“禄”——大多数人一生追逐的东西。
三、现实写照:按照事物本来的样子去摹仿
亚里士多德在对现实主义进行理论探讨时指出,现实主义是“按照事物本来的样子去摹仿”[6],席勒首次在文学领域使用“现实主义”这一名词。
《大地尽头》秉承现实主义的原则发展情节、塑造人物,让我们看清了生活“本来的样子”。例如,孙未在书中对爱情的描写,让我们体察到了生活中形形色色的爱情模样:安宁为了追逐爱情,冒着生命危险,经过艰难的跋涉,从城市来到偏远的村庄,与萧岩一起面对史无前例的大洪水的无情考验,最后,终于获得幸福。
金小和原先是一个城市普通的女孩,她在望江市长大,大学时她爱上了何家禄,一个来自遥远的不知名的山村被人们笑话是一个“出身贫寒的外乡人”,但她不在乎,义无反顾地与他结了婚。何家禄为了报答小和的爱,一门心思想让他的爱人过上幸福的生活,听说一个叫“大地尽头”的坝子将列为旅游开发区,于是投身偏远的村子,寻找发财的机会。他不愿意“总是像一个在地上捡剩饭吃的人”,被人瞧不起,一心出人头地,希望等他赚了大钱回来,他和小和的生活就能大不一样。他急切的心情反映了逐渐功利的社会一部分年轻人的心态。所以当电视台导演带着摄制组来坝上做宣传,要砍掉田野上一棵最大的树却没有谁(包括村长江龙)敢动手时,只有他一个人挺身而出。这棵树是一棵神树,三四个人高,两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发财心切的何家禄比任何人都着急,他撸起袖子,高举起斧子,向神树砍去。这时,忽然有雨飘过来了,摄制组紧急撤离,过后导演忘记了这个镜头,也不再要求砍树了。导演拍的《佛地》专题片播出之后,游客纷至沓来,何家禄成了何老板,变得财大气粗。可是有一次当他妻子举起锄头开垦荒地时,他突然受到了刺激,“极为敏捷地逃开了”,何家禄疯了。疯了之后的他非常眷念水泥路面,水泥路面成了他“每天盘桓的餐桌”,从此,他以最卑贱的方式从地面上捡取食物,“却用上等人的姿态在餐后擦干净他的脸”。虽然何家禄变成了何疯子,但变成了金老板的金小和却对他不离不弃,直到大洪水毁灭了佛地。一直以来为她开车、爱着她的阿满在最危险的时候救了她,而她非但没有用爱情回报他,反而杀了他。而她对何家禄的这份爱,也并没有换来他爱的回报,哪怕只是叫一下她的小名“和和”这样卑微的要求。
这样的爱,在六姑与那个男人身上也得以反映。年轻漂亮、天真烂漫的六姑在坝子上遇到“外面”马队来的他,那个“来自海边”的男人。像命运安排好的一样,当马队来到村子里的时候,她们几个小伙伴去看热闹,她不小心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撞出了一世的想念。那个男人的理想是“去雪域看一看”,然后驾船打鱼终老,并没有与六姑相守白头的计划。所以第二天他就随着马队出发了,从此杳无音信。六姑记下了他的名字“李渔生”,并在她最美的那年生下一对双胞胎李大、李二,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仿佛是“一枚贝壳的两边”。后来儿子们长大,渐渐有了差别。李二为六姑带来更多营收,但她却更偏爱李大,因为他长得更像“那个人”。为了这份一夜的情缘,多年后,她给她的孙子也取名“李渔生”。被死神忽略的她,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错误,那就是:“她一生等待的爱人在死神的疆域中,而她却在生命的路途中追寻他的身影。”
《大地尽头》“残酷的”现实主义还在于,孙未撕开了城市文明不堪的一面以及城市化进程对乡村社会的巨大冲击。原本,佛地是一块世外净土,但在“外面的人”的侵蚀下,人心变了。追求爱情的金小和变成了金老板,她的“何家宾馆”变成了“佛地宾馆”。她想方设法收取客人们各种额外的费用:用水加十元,用热水洗澡加三十元,“商店的货物没有什么是真的,而且从镇上运到这里价格就翻了番”,一切都是变成了“金老板”的她说了算。
为了给两个孩子“幸福”,原本单纯的六姑开起了饭店,结账时,她常常会算错数字,但“只会多算,不会少算”。
村长江龙处心积虑要收“佛地”的门票,在大洪水即将到来的时候,江龙想的还是怎么样趁洪水之机,撕毁与金老板约定门票分红的合约:“如果这场山洪能毁掉这个尴尬的合约,那么山洪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就让这一切毁灭吧,这个堆积着贪婪、罪孽和焦虑的地方,反正大灰马已经走远……”[7]
在洪水就要到来的时候,人们没有意识到它的“末日性”,依然在忙着各种算计:
金老板忙着筹划生意,向往着来年能赚更多的钱。
阿满想要做更多能让金老板高兴的事情,也许金老板有一天就能为他烤粑粑。
石匠指望着加紧进度,提早建好牌坊、铺好路,领到工钱还赶得及回家过年。
江龙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坝子的发展前途……
六姑盼着她最钟爱的孙儿从外面回来过年。
寺庙里的格列等着一个传说中的人到来。
老牧师安东尼也许等着天国的大门为他敞开。[8]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大地尽头》揭开了尘世的百相图:老牧师安东尼,他看到无数的人从世界各个角落长途跋涉来到大地的尽头,却没有看到理想的桃花园,最终空手归于尘土;江龙的父亲为了儿子的王国而艰难攀登,却与儿子渐行渐远;江龙追逐国王的荣耀,但属民的欲望更大更多;何疯子为了衣锦还乡,最终却热衷于在地上捡饭粒;金老板为了心爱的丈夫来到这里,却热衷于赚钱,但听不到丈夫叫她一声小名。萧岩来到这里为了拍一块净土,而这里却让他大失所望。安宁为了萧岩来到这里,萧岩却遣她回去。六姑终生都在等待她的心上人,但最终等来的却是失望。
不单《大地尽头》,在孙未“大地三部曲”的《熊的自白书》《寻花》中,现实主义的“写照”也是非常犀利的。《熊的自白书》中职场的尔虞我诈的争斗,《寻花》中为理想而奋不顾身的不易生活,都可以说是入木三分。
恩格斯在解释“现实主义文学”时说:“除了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9]“大地三部曲”中的《大地尽头》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性格迥异的女性形象。
第一类是坚守道德底线,严格自律,抵御了世俗的侵染、终得幸福的女性形象。《大地尽头》中的安宁就是这一类形象的代表。安宁突患眼疾,在与医交谈中得知这个病的后果之后,她独自出发去寻找爱人萧岩。在旅程中,她经历了几次大的灾难,一次是适逢暴雨,山路陡峭,车辆停开,她被困旅途,精神受到打击,意识模糊,但奇迹出现,她被途经的好心的卡车司机救下,终于抵达佛地,与爱人相见。一次是铺天盖地的大洪水降临,“佛地”被毁,死伤无数,安宁经历“世界末日”般的极度绝望之后,竟神奇地与爱人萧岩绝境逢生,幸存于世界。在重生后,安宁从心底里感激命运的恩赐,更加珍惜生命和眼前的幸福,与萧岩一起,融入了“佛地”村民的生活,扎根“佛地”,开始幸福美满的田园生活。通过挫折和艰辛,安宁最终寻找到了情感归宿和理想的精神家园。她代表了那些在与命运的抗争中不断成长、充满朝气、展现了自身精神美的女性形象。
第二类是受尘世侵染、迷失了心智,但仍心存一丝理想的悲剧形象。这类形象以金小和为代表。当初,她是追随爱情而来,与丈夫何家禄一起来到了坝上。渐渐地,物质的欲望蒙住了她的眼睛,驱使她走向追逐利益的道路,期望从城市的下等人变成坝子里的上等人,纯情的金小和摇身一变,成为何家旅馆的老板娘,进而在何家禄变成何疯子之后,她从老板娘变成了金老板。她对金钱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挖空心思想出各种赚钱的方法。她雇用阿满为自己的司机拉客,毫无底线地向客人推销,她投资村长江龙建牌坊的工程,并索取门票价钱的一半作为回报……即使在洪水将要淹没坝子的时候,她仍然变本加厉地疯狂捞金。她迷失了初心,由当初追求理想中的爱情,扭曲变形为追逐金钱。当洪水的灾难夺走了她的疯子丈夫的生命时,她悲痛欲绝。在她的追求者阿满将她救出来后,她不仅没有感激,反而刺死了阿满,绝望地来到丈夫坟前,重温再也不会实现的爱情理想。金小和的形象代表那一类不加节制、放纵自己的欲望,导致心灵的迷失与道德的沉沦,最后以悲剧收场的人物,值得我们警醒。
第三类是曾经有过对美好的爱情与生活的向往、历经坎坷,却仍然挣扎在困苦之中的老一辈女性形象。这一类形象以六姑为代表。年轻时的六姑风华正茂,却爱上了从“外面世界”偶尔闯到她的世界里来的马队里的一位商人,一夜情缘却为他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夭折,一个发疯,而她寄予厚望的孙子却并没有给她带来幸福,他总在城市里奔波。活着对于六姑而言,不仅不是上帝的赏赐,反而变成一种对她的惩罚,她一直在等待死亡的来临。但当洪水真的到来,所有的人都被笼罩在死亡威胁的恐惧中时,她才意识到生命的重要,于是攥紧拳头,在大雨和黑暗中一点点挪动沉重的步伐,向着生的希望不断前行。孙未对六姑形象的塑造,彰显了老一辈女性在经历了漫长苦难生活后生命意识的觉醒。
孙未作品中的女性,大都以对生活、对远方、对爱情的追寻者形象出现,体现了作家呼吁女性独立、勇于追求的价值导向,彰显出对女性的深厚的人文关怀。
孙未“大地三部曲”中《大地尽头》的语言具有独特的美感。她的语言经过了精心锤炼,含蓄隽永,不少地方留有空白,引人回味,让人遐想。她的语言深受古典诗词的浸润,语言错落有致,动静结合,具有强烈的绘画美和艺术的意境美,具有浓厚的诗意,给人以心灵和视觉的美的享受。
孙未的“大地三部曲”《大地尽头》虽然揭示了城市化进程对于乡村田园文明的侵蚀、人心的变迁,但在故事的结尾,她还是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愿景。“达瓦雪山与次仁雪山下,大地的尽头,坝子上各种颜色的野花正在一种种盛开,漫长的晴日到来了。”[10]佛地桃花盛开,安宁即将要做母亲,她悠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去”盘桓在石阶上,笑眯眯地抽着烟;萧岩在家剪辑专题片,等待妻子回家;江龙则每天忙于“佛地”洪水过后的修葺和开发工作;老牧师在教堂门口眺望,期待未来的生活;杜鹃也回到家乡,在菜地里忙碌着……格列背起行囊,仿佛灾难没有发生过,他看到了美好的幻象——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乐园,体现出一种乐观主义精神,这成为作品的一抹亮色。
注释:
[1](古巴)阿莱霍·卡彭铁尔:《这个世界的王国·序言》,1949年。
[2][3][5][7][8][10]孙未:《大地尽头》,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2年版,第8页、第53页、第61页、第89页、第84页、第254页。
[4]严文井:《关于寓言的寓言》,摘自《严文井童话寓言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
[6](古希腊)亚里士多德著,陈中梅译:《诗学》,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
[9](德)恩格斯:《致玛·哈克奈斯》,选自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62页。
(作者单位: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来源:《文艺论坛》
作者:刘瑶
编辑: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