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素的第二位书法老师——邬彤

文 | 李科

怀素一生有一半的时间在外游历、求学，他向多少人请教过文化、佛学、书法已无从查证，从狭义而论他的书法老师只有三位，其中第二位是邬彤。

公元768年春，怀素跟随卸任的潭州（长沙）刺史张谓第一次赴京都长安。张谓复归长安后，得到朝廷重用，官拜礼部侍郎，并三典贡举（三次科举考试的主考官），这是一个非常有份量的大官。在京都长安，由于张谓的推介、站台、提携，怀素声名大振。唐朝是一个热血澎湃的朝代，只要有无限遐想就有梦想实现的可能。这个朝代既崇尚浪漫，又重视艺术，怀素两者兼而有之，而且还如此年轻，特别是他将在永州、在湖南练就的，带有个人演唱会式风格的表演书法搬上京都，无疑如一声爆雷炸响，轰动全城，聚光灯一齐射来，怎不“名动京华”？原本埋于书案的个性书写，通过怀素高超、大胆地艺术创造，发展成了可以当众表演的行为艺术。这一创举，怎样赞美都不为过。尽管当众题壁自汉已出现，但怀素将其推到了极致。由此，长安的上流社会纷纷攘攘，频频感叹这样一位奇才岂从“南蛮”中来，简直就是一名天外飞仙！但，此期的怀素，头脑发过热却并未发昏，他一直清醒的谨记西游上国的目的是什么，因此，在长安城中嗨了一段时间后，他致力于寻访名师，不久即有幸拜师于邬彤。

邬彤是江浙钱塘人，生卒年不详，他的老师是“草圣”张旭，同学是创“颜体”的颜真卿。邬彤的书法造诣也很高，曾以书法供奉翰林（“金吾兵曹参军”应是此间检校职务），在肃宗朝名噪一时，但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几乎被历史淹没。其行书、草书甚佳，草书被形容为“寒林栖鸦”“平冈走兔”，备受后人看重。赵明诚《金石录》卷七记载邬彤有《金刚经》《尊胜经》等作品传世，但后世各类书评鲜有提及，当今也一直未见真作。这是一个书法高手无疑，也许从他那里可以追寻“草圣”成功的秘密，于是，怀素虔诚地拜邬彤为师，学习笔法。其实，怀素与邬彤之间还有一层亲戚关系。陆羽《僧怀素传》：“……（怀素）乃师金吾兵曹钱塘邬彤，授其笔法。邬亦刘氏之出，与怀素为群从中表兄弟……”即他俩的母亲均出自刘氏家族，邬彤是怀素的堂姨表哥。所以，邬彤很亲热地接纳了怀素，并用心指点。邬彤就是怀素正规的第二任书法老师。

有意思的是，邬彤老师教书育人方法特别，多属于随机点拨，几乎没有条理性与系统性，重在自性自解、以心传心，但这种形式对于怀素产销对路，效果反而出奇的好。我们来看看他们精彩的对话。

怀素问：表哥，我现在练习草书，下一步不知道往何处走了，是什么原因？

邬彤手提毛笔，边示范边说：学习草书应向古人学习，草书古朴的笔势风格有很多种，要全面思考，多做比较。本朝太宗皇帝认为王献之的草书，像越冬的枯树，冷硬孤寂，没有树叶来修饰。你觉得呢？

怀素若有所悟。邬彤又说：我的老师张旭长史，曾经对我说“孤蓬自振，惊沙坐飞”，他由此领悟到草书的精髓；开始我觉得奇怪，后来才悟到草书要师从自然，凡是写得好的草书都是这样。

怀素沉思良久。刹那间，恍然顿悟的他一时激动不已，只是形态张狂地连叫数十声“得之矣！”“得之矣！”“得之矣！”……这一点拨引起了怀素的高度共鸣，怀素何曾没有过类似的经历与感受呢？他也曾观察过那夏日的彩云，随风变化，形态各异，总感觉这夏云多奇峰与草书的表达有一种说不出的关系，听表哥这么一开解，终于明悟了。

如此这般，怀素跟着邬彤学习了一段时间。临近分别时，邬彤将自己的珍藏送给怀素。邬彤：“表弟，一别万里，相见不易，这是王羲之的《恶溪帖》和王献之的《小王帖》《骚劳帖》，我一直当成至宝，今天送给你。你要认真领悟二王笔法，草书就像古钗脚，笔划需要遒劲有力。希望你以后多加研习。”临行之时，邬彤又将自己最重要的诀窍叮咛怀素：“别忘了，草书的转折笔画应该像折钗股。使转有力，才不失为绝妙的草书。”

身为怀素的表兄兼老师，邬彤将张旭对草书的理解和自己对草书的感悟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甚至忍痛割爱赠送珍藏，是“以狂继颠”之间的重要传承者，他为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邬彤，因未进权威书史，故千年以来一直活在传说里。但他的故事怀素向好友陆羽细致地说过，所以，陆羽就把这件事记载下来，让邬彤成了传说。邬彤的字怎么样，也一度任由人们想象。不过，新世纪以来，一块由邬彤撰并书的墓志（如下二图）惊艳出土，让怀素的这位老师的书法走进了现实。

《唐侯知什墓志》碑盖

《唐侯知什墓志》

邬彤楷书《唐侯知什墓志》于2009年在河南省洛阳市孟津县朝阳镇出土。柳叶篆的碑盖，笔力淳厚，别具一格地惊艳。墓志内容尽显邬彤楷书的神采，整幅作品端庄而不失灵动，挺拔而俏丽多姿。史料上说邬彤长于行、草，他的行草书应该更惊艳。

与怀素一道向邬彤学习书法的不止一人，其中就有一名叫“律公”的同学。《珊瑚网》卷二二上记载了一段关于“怀素论笔法”的文字，有云：“律公常从邬彤授笔法”。可知“律公”与怀素共同求教于邬彤。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律公的书法远不及怀素，且律公凭借同学身份反复地向怀素索字。在怀素眼中，律公同学远没有现代歌曲《同桌的你》那般让人感怀，甚至还有点烦人。当时，怀素可能始发风疾，疼痛不适，需服药，心中烦闷。因而对于律公前来索要作品，即使病情不重，怀素也委婉地说“斯乃好事者也”。这些捕风捉影，可以从怀素的《律公贴》中窥探。

《律公帖》分为二段。一段二十五字，另一段六十七字，六十七字这段又别称为《贫道帖》。《律公帖》虽没有《自叙帖》那样名声显赫，但也是其壮岁书写、较为成熟的一件作品。全帖九十多字，以草为主，夹带少量行书，既不同于他少年书法的天真烂漫，又不同于晚年的萧散平淡，而是承前启后、自成风神，达到了一定的草书境界。宋代之后，贬损怀素草书者有之，说他“狂野怪力”“离经叛道”等等，甚至于苏轼、米芾、王铎等书法高人，对他亦有微词。但观此《律公帖》，却没见多么狂怪，而是直追汉晋先哲，恪守法度，草法相对规范，应属异议较少的一件作品。《律公帖》受张芝的《冠军帖》以及二王的信札书函影响较大，其中的一些字，如拉长的“耳”字，同《冠军帖》上的“耳”字如出一辙，还有“数”“也”等字，十分相像。全帖作品气息犹如二王行草，流动畅达，激越昂扬，风流潇洒；结字隽秀，美妙奇逸，龙虎气象；章法布白，似玉珠闪耀，如星辰熣灿，美不胜收。此帖虽为上等妙品，仍属于接受邬彤点拨、尚在汲取前人风格，未能完全形成个人面貌的转折期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