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半山看舞人艺术周

——兼评余尔格肢体剧场《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文丨谢雨

因为“第四届半山舞人艺术周”，我们又来到了梅溪湖小剧场。

进剧场才知道余尔格肢体剧场《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灵感源自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的同名小说。

我看演出不爱做功课，我喜欢用自己的眼晴、自己的心真实地走近作品，不接受任何带节奏。我一直认为表演之所以被称为艺术，是因其本身呈现出来的东西应该得到千差万别的反馈，艺术从来都不是用来讲道理的，而是——感觉。当你看到剧中人被打而哭，不是因为你感同身受的肌肤之痛，而是心灵的绝望、精神的压迫，你脱离了现实，进到假装的戏里。观众的特质就是与生俱来的差异，也就注定痛感、乐感一定不同，我们没有必要装着看懂了创作者的本意，不同的精神感知才是艺术的意义。

杂技的语汇是我迅速捕捉到的这个作品的特点。可能是用一点点吧？然而，不是。职业地进入，成为舞蹈的一个有机部分。舞蹈与杂技，与体操、武术，其实本是姊妹，都是肢体的运动，只是舞蹈更偏重艺术，所以他们相互之间的确是很好化的，就看大家伙愿不愿意开门迎客。

下半部分的绸吊一看就知道是职业杂技演员，那是一个纯粹的绸吊杂技表演，技术性太强，没有专业训练根本达不到。但它并不生涩，此时的“绸吊”是表现性的一个部分，一种样式，或者说一个背景，为前区主题表演作着抒情的事，像一支音乐，一直在自我缠绕、爬高、坠落，搅动。

牵走我的心的是上半场舞蹈的一段威亚，一个操纵着象征命运之绳的男人的“吼”，一个如活在水中、空中，双足不能抓地的女人的“飘”，和一个近在咫尺却不能留住“我要”的男人的“抱”。这三个人的关系，是我在剧场里第一次看到的一种人的新的关系，没有是非，没有结论，没有目标，某一刻我被悬吊在了那空中，陷入淡淡的忧伤。我仿佛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因为命运如水，有浮力。

面具人段落，是典型的偶剧手法，因为对颈部表演的解构，以手代之，彻底解放了脖子。于是，我们看到了一段动漫式的表演，夜幕下全都跑出来的人性之恶，在手臂充分的表演下，“脖子”大幅度、自由地伸缩、旋转、弯曲，夸张、拟人、传神，表现了这个女性不能逃离的吞噬人的险恶环境。

那组简单重复的穿衣穿鞋、脱衣脱鞋的动作，让我们代入不能作主的女性人生，痛苦，以及叠加的隐患。将我们如箭，搭在弦上，像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们推到真相的窗口，不得不面对、观望，等待它的下一秒。

现代舞绕不开皮娜·鲍什，我的最爱。在她的纪录片中，我能看到二战在她心里投下的重重的阴影，一堆被折磨着重复奔跑、撕扯、摔倒的动作，和麻木的表情，将脱形人作为生产元素，打碎、解构、重组。无论原本是怎样复杂的叙事，在她那里一定都被删繁就简。语汇“少”，简单、机械，重复到把人逼疯；动作“慢”，幽明、无助，不表现阳光、勇敢、希望，再现迈不过去的坎，深潜的意识，撕掉华衣后某一种、某一刻活着的真相、死去的可能。

现代舞打动我的是贴着强烈标签的现代艺术特质，并不止是与芭蕾传统程式的简单对应，也不止是跳生活，跳现代，而是让我找到从装置艺术、大地艺术、行为艺术中获得的感受，它们于我而言，不过是换了一个载体，在舞蹈这里是“以人为本”，因循演员肢体可至的极限而创造造型的奇观，与写实艺术相比，观念先行。

除了皮娜，我还被想到安迪·沃霍，想到《玛丽莲·梦露》，神经质般的疯狂复制；想到卷福主演的《弗兰肯斯坦》，一场没有边界的话剧，一个在与自己的肢体对抗中创造的似人非人的人物……

现代舞，好看，也熬人，总让人忍不住去想“这是什么意思？”熟话说：“唱戏的疯子，看戏的宝”，其实我们最好就当个“宝”，别问那么多，你猜你的，我猜我的，拼拢来，像万花筒，千奇百怪的结果，最好像《罗生门》，那才有意思了。舞蹈的好，就是能让每个人都能独立地解读、感悟蕴藏在肢体本身以及各种关系中的情愫，不存在语言的障碍，就像观众席里插坐的外国朋友，一声不吭的，与我们同在。

我是这样的观众，要么围观吃瓜，要么走进去，成为他，而我一定在场。

观看，不是为了答案。舞蹈，是因为它的对人的肢体的极限开发，而得以实现其他艺术不能抵达的彼岸，用人作笔，呈现画画、制作的过程，关键词在“过程”，它的价值在“瞬间即逝”，所以“我”的心跳即“他”的脉动。

那么，只要我们在今夜这个场中产生过“压抑”“欺凌”“难过”“荡漾”“憧憬”“幻想”“破灭”“丑”“美”……各种感觉就够了。

“嘘！别说话，演出完十点有直播聊复盘。”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艺术节，一个有着仪式感的场域——驻在半山的舞人的这一周。

让我们在舞蹈场与现代艺术高峰相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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