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声音（四章）

文/刘义彬

年　龄

童年时将它得意扬扬地竖在手指上。少年时将它欢喜而惴惴地写在日记本上。青年时将它哼在轻快的歌声里。成年了将它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上。老年来到的时候，将它无可奈何地刻在额头上。

一个又一个日子自檐下滴落，留一束滴滴哒哒的声音在朦朦胧胧的回味里。偶尔昂起头，只觉得心里很沉很沉、眼眶很潮很潮。哦，刚才的事情想不起，但儿时那堆陈旧的往事却变得越来越清晰，一圈又一圈年轮在那些故事外面斑斑驳驳地皱褶着。

摘几瓣桃花放在水面上，任它悲欢离合地漂下去，穿过夏夜的蛙鸣，钻过秋晨的薄雾，然后洋洋洒洒地欢乐在北风中的时候，便成纷飞的雪花了。

身处时间的浓荫下，看着滚滚逝去的人影和烟尘，隐约觉出一种疲惫，于是轻轻地躺下来。岁月便从身边的小溪泠泠地流过了。一觉醒来时，不知不觉胡须已从下巴拖至胸前。

想起往事的时候，总觉得一下子人就老了，头上就覆满了冰冷冰冷的雪花。

多少次，有人问起自己的年龄。默默站着想了好久，怅然望了望他，不想说话。拖着腿慢慢转身，却听身后传来一句朦胧的话:

你的孩子们会告诉我！

谜　底

曾经有一条谜语，我冥思苦想了很久，仍然猜不出，就将它丢到一边，忘记了。

若干年后，一个细雨霏霏的春夜，我有些伤感，开车行走在梦一般虚幻的华灯之下。电波中响起一支旋律忧伤的曲子，如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地撩拨着我的心扉，让我周身有一种异样的共振感。

突然间，那条谜语和它的谜底从我的脑海中蹦出来，原来谜底是如此简单。

但这条谜语其实是命运当年给我的一道考题，直到现在不经意答出来时，我才发现为时已晚。虽然我找到了谜底，但再也无法回到当初，按照谜底的提示去重新选择另一条人生的路，重新选择一个全新的自我。

因此，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听见我的心，为昔日的懵懂和任性而淡淡地懊悔。

就好似听见身边潺潺流逝的时间的声音，在轻轻提醒我：人生无法回头。

人生路

一颗小小的种子，于一番风雨问询后，从严实的泥土中伸出一星娇柔的芽。而后成一杆孤零零的小树独领寒秋。数十年后，当它分出强健的枝杈傲然挥舞于云空，似锦繁花在山头热烈绽放时，它是否忘得了几十年风雨中说不尽的辛酸和苦涩?

然而，一日之间，在一柄小小的斧头之下，大树轰然倾颓，数不尽的繁枝茂叶，迎风狂泣。

或是一个早晨，当人们沐着明媚的晨光轻轻走向它时，花已凋谢。凋谢于一夜之间骤来的风雨。

孩提时候，我和她是一根枝上最相邻的两朵花，是一棵树上最相邻的两枚果子，我们在温馨的阳光下最纯最挚地互相关心关注着。而后，当我独自踏茫茫天涯路，历童年、少年而至成年，再回头去寻觅她那朵灿然的笑时，她已枯萎。她已枯萎成一眉弯月下凉凉的坟堆。

有一夜，我独自走近她的坟堆，默立于清凉冷风之中。坟上是荒芜的杂草，而坟下，是否便有她凄然的笑?

踟蹰间，有声音悄然而来，我愕然便听到了她几十年前的一声呼唤。

某一天，我独自静穆于空寂的房子里，这一些纷纷扬扬的故事便无声地袭入我的沉思。

于是默默走出来，到野外去漫步。心灵注视着眼前那神秘的一切。

一个小孩，从前面怯怯地跑来，向我问路。我很耐心地告诉了他，然后认真地说:

这条路很难走，但它是唯一的一条路，你必须沿着它一直走下去。

拾起落叶

在生命的清晨，我播下种子。

在生命的正午，我奉献果实。

在生命的黄昏，我捡拾落叶，捡拾那些枯黄了的痛苦与欢欣。

在生命的黄昏，在金黄的夕阳下，我放任纷繁的思绪，捡拾着从昔日那棵苍郁的大树上抖落的黄叶，回味人生。

有的失败是喜悦的，有的歌声是欢愉的，有的笑声是苦涩的。我从我逝去的岁月中拾起的落叶，有的是浸润了我的灵魂和泪水的。

在金黄色的夕阳下，从那层厚厚的记忆里,我拾起一片又一片落叶，仔细地用手抚摩。然后，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进我思想的背篓里，等候再一次的回顾与重温。

播下种子的时候我还年轻。

奉献果实的时候我已中年。

当我拾起落叶的时候，我的头发已经灰白。

我的头发是灰白的，但我拾起的落叶却是金黄金黄的。正如我的双手是苍老的，但我生命的尾声，却是绚烂的……

刘义彬，湖南长沙县人，曾用笔名刘阳，先后供职于团结报社、湘潭日报社，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散文》《散文选刊》《散文诗》《莽原》《湖南文学》等刊。